冀州,无极县。 正月十五,这个时间比较特殊,一年伊始的农业活动尚未正式开始。 从正旦日往后一直到二月份,所有的农人都在等候老天爷能下一场透雨,就可以疏松土地,播种春小麦和豌豆。 年龄在十五岁左右的孩子,可以在这个时间进入大学学习五经。 而等到砚台中的水不再结冰的时候,八岁的孩子才可以进入小学学习。 之前就提到过,古代所说的“小学”与“大学”与后世不同,这里更多指代的是“学大”与“学小”之别。 按照《礼记》的描述。 六岁的孩子需要认识数字与东、南、西、北; 七岁则要学习男女之间的区别; 八岁要通晓最基本的礼仪; 九岁要熟知年、月、日; 十岁女子留家,男子则要去寄宿类的私塾学“语文”与“数学”; 十三岁接触器乐、诗歌、舞蹈,可以理解为正式开启古代的“小学”课程。 此时的河北无极甄家… 甄逸的长女,十岁的甄姜已经到了“留家”的年纪,按理说,该是母亲教授她纺织、刺绣,可甄家不同。 甄家素来重视诗书传承,其母亲张氏亦是鼎鼎大名的才女。 而鲜有人知的是,这位张夫人亦是为商贾奇才,借着夫家甄逸乃是“太保”甄邯的后代,祖上亦与圣人之后有姻亲,整个冀州,他们建立起了一条特殊的关系网。 她与夫君一道操持起了生意,而且还做的有声有色。 这也让甄逸受益匪浅。 窗外雨声潺潺,张夫人正在教授长女甄姜一些商业常识! “唉…” 骤然听到隔壁房间内的一声叹息,原来,是灯下的甄逸正聚精会神的读着一卷信笺,不知道因为什么竟唉声叹气起来。 张夫人当即吩咐甄姜好好读书,她则缓缓出门,走过过道…行至隔壁的屋前,轻声问道。 “谁来的信?让夫君这般惆怅?”
甄逸匆匆放下信笺,起身去为夫人开门,门外的张夫人满面的疑窦,甄逸恍然大悟:“惊动到你与姜儿了?”
张夫人感慨:“自打结识那位柳观主后,夫君很少有这般愁容。”
诚如张夫人所言… 他俩是因为去玉林观上香,这才结识了其中的小观主——柳羽。 而双方关系得以升华则是因为一桩“奇怪”的生意! 那时候的柳羽在囤积一批胡器,因为玉林观的钱不够,就四处变卖观中的‘房舍’、“田亩”置换钱粮。 甄逸与张夫人见状,慷慨解囊,拿出甄家祖传家产资助! 而之所以这么做… 那是因为,几年前,甄逸与张夫人来玉林观上香,遇到这位七、八岁的小观主时,柳羽听说他们的姓名,就替他们卜了一卦,说张夫人日后会生出三个儿子,五个女儿! 要知道,自打她十五岁生下甄姜,毁了身子,有七、八年未有所出了。 许多大夫都讲,她或许再难有身孕! 别说三男,五女…就是能为甄家添上一门男丁,都变成了奢望。 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没有男丁,他张氏会成为甄家的罪人! 可偏偏这位小观主柳羽的嘴就像是开光了一般,这一番话之后,三年里张夫人生了三个,其中还有一对龙凤胎! 甚至… 第四年又有怀孕的征兆! 这下,可高兴坏了甄家,为了感激…听说柳羽要变卖玉林观囤积胡器,甄逸果断拿出家中祖产资助柳羽,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让他不用再变卖玉林观! 可谁曾想… 因为天子喜好胡器,胡器在皇宫中风靡,一时间,整个大汉刮起了一阵“胡”风! 胡器的价格竟是暴涨了百倍,柳羽自是赚的盆满钵满,却依旧拿出了盈利的一半回馈甄家。 这下,甄家是面子也有了,里子也有了,甚至,在柳羽的提议下,用这笔巨大钱财中的九牛一毛上下打点,还当上了“上蔡令”! 也算是自祖辈之后,甄家族人…再度一条腿迈入了仕途。 整个事件,甄逸与张夫人都像是活在梦里! 如今… 孩子也有了,钱也有了,官也有了,幸福来的也太突然了。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因为这位柳小观主! 从那时起,甄家就与玉林观,甄逸与柳羽的交往更加密切,整个甄家对柳羽更是尊敬有加! 要不是柳羽不许,甄逸都想替他在冀州无极县开一处玉林观分观了! 也从那时候起,甄家的一切都变得顺风顺水,哪里还有半点愁容? 故而… 张夫人才疑窦满满,到底是谁的来信,能让夫君露出这久违的愁容? “是柳观主的信。”
甄逸回道。 张夫人进了屋子,脱去了蓑衣,将湿漉漉的手擦了擦,俯身去翻那信笺,当粗略的扫过信笺上的内容。 张夫人惊呼:“柳观主,竟还让咱们继续收购良马?”
甄逸将信笺取来,展开放在两人中间。“这一次,我也有些看不懂柳观主了,如果说,之前囤积近两千匹良马是‘囤积居奇’,是他预判到了马价将会上涨,可现在…马价已经处于光武朝之后的最高位,理应抛售…这样我们与柳观主都可以大肆赚上一笔!”
“这样也能防止马价波动,也省去圈养马匹的成本,可为何还要继续囤积?甚至要不惜高于市场十万钱的价格去大肆购入?这有违常理啊!”
这… 张夫人一言不发,她的目光还停留在信笺之上。 其实。 这封柳观主寄来的信笺上的内容,还不止是高价从士族手中收购马匹呢?更提到了一点…无论是玉林观,还是甄家,都要开始着手——囤驴! 呼… 囤驴! 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两千匹良马不卖,又要继续收马,又要开始囤驴,金钱上的压力何其大呢? 当然… 驴价倒是不贵,一匹良马昔日收购的价钱是两万钱,可一匹驴最好品相的也才三千钱。 难点在于,这些牲畜饲养的费用都很高… 圈养驴,不比圈养马轻松多少。 呼… 张夫人发出一声长呼,她的夫君看不透柳观主的信,她又怎么能看透呢? 本打算张口讨论一番。 可… 张夫人骤然想到了什么,微微摇头。 “夫君,妾且问你,昔日…那柳小观主说我还能有孕,能生下三子、五女,夫君与我都不信,可如今已经生下两子三女,夫君现在信了么?”
“自然信了!”
“可为何柳小观主能预测到这些,敢这么说?夫君那时候…看懂了么?”
这… 甄逸摇头。“没有!”
张夫人继续问。“还有,昔日柳小观主欲要变卖道观囤积胡器,夫君慷慨解囊,本是报恩…怎奈胡器疯涨,咱们甄家竟获利几千万钱,便是你、我生意十年也从未见过这么多钱?夫君又看懂了么?”
甄逸再摇头。“还是没有!”
张夫人的话还没有结束。“那么…昔日咱们甄家受制于‘士、农、工、商’地位的掣肘,处处受制于人,柳小观主提出花费钱财,上下打点!”
“于是,夫君先后打点于当权宦官,打点于冀州豪门,打点于朝廷高官,最终…纵使夫君从未被举过‘孝廉’,也没有得过任何名士‘点评’,可不依旧做到了这‘上蔡令’的高官!”
“柳小观主的这一番提议,夫君…又看懂了么?”
呼… 长长的一声呼气。 没看懂! 别说当时没看懂,就是现在,甄逸也没完全看懂! 听到这儿,他的脑袋豁然抬起,一双眼眸中精芒闪烁。 因为夫人的提点,他顷刻间悟了。 ——看懂,看不懂又有何妨? 这些年,只要按照刘小观主的吩咐,他们甄家不都是在蒸蒸日上么?有必要去执迷于“看懂与否”么? 当即…甄逸豁然起身。 “夫人大智慧!”
一句感慨落下…他夺门而出,一边披上蓑衣,带上斗笠,一边快步穿行于这潺潺细雨中。 虽看不懂柳小观主这信笺,但…他知道该怎么做! 柳小观主要他干嘛… 他就干嘛! ——继续高价购马! ——囤马! ——囤驴! 望着夫君飞奔出府门的背影,张夫人长长的呼出口气… 心头亦是五味杂陈。 很多事情,无需看懂,只要跟对了人,“不懂”反而是一件福气! 当然… 她哪里知道,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甄家男儿早夭,甄家女子素有克亲之名,她们不得以从商,以此扶起这诺大的门楣! 甚至,这女流之辈撑起的门庭,莫名的卷入了两位诸侯的战争! 那时候,甄家没有跟对人! 这一次…甄家跟对人了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