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后宫之中看到的事情也是多的,你以为这样子能唬得住我吗?我看你面色苍白,这屋子里头又有这么厚的沉水香,是不是日日难眠啊。”
说着便是用自己的护甲挑了一下那被子上存着的一些细细的柳絮球子,说道。池贵妃素日斋戒敬佛,不喜欢沉水香这样的东西,只道是怪力乱神,不过图个心里平静罢了,燕归人在病榻之上,无法事事周全,便只能婉言说道,“我都忘记了,贵妃娘娘最不喜欢这些东西,我叫他们撤下就是。”
说着便要叫外面的丫头进来。池贵妃知道燕归人最是心思细腻,听不得别人说这样带刺的话,便多有嗔怪,反手已触到燕归人的后背,小心地拍着,说道,“你看你,又在这里费劲,我跟你说,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你能够赶紧将自己的病养好了,到时候才能在皇上的面前继续承宠,你可是忘记了,你的父亲如今举步维艰啊。”
池贵妃的话倒是真的说到燕归人的心头里去了,若是说自己失了一个孩子倒是也可以慢慢地看开的,可是一想到父亲在前朝就更加地艰难了,宁无忌怎么能不难受,便是要强忍着泪水,也不能够了。“是臣妾无用,臣妾连一个孩子都保不住的。”
说着便是慢慢地落下了泪水,那池贵妃反手覆上了宁无忌的手。一阵叹息沉沉飘过耳际。如此梨花带雨的样子,倒是和从前的自己很相似,贵妃娘娘也有不忍。“好了,我是在鼓励你,反而让你更加地不开心了,我跟你说,后宫原是非之地,你自己的命尚且在别人的手心里头攥着呢,更何况是你孩子的命?”
池贵妃知道,这件事情与她终究还是有关系的,虽然说对燕归人的孩子照拂得十分精细,什么餐食都是细细的打点了去的,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能被别人钻了空子,如此想来,当真是太奇怪了。斜眼看去,却发现燕归人宫中的景致竟精致了许多。燕归人想到宁无忌嘱咐自己的话,无论如何都要抱稳池贵妃,生怕她怪自己不懂事,细细地绞着罗帕,微叹一声,而后垂眉。“池贵妃娘娘可千万不要误会我,是我自己的福气薄,便是贵妃娘娘这么照看着,我都没有办法保全自自己的孩子,现在反而让贵妃娘娘伤心了。”
燕归人知道自己终究要依附池贵妃,如今看到她这般的难过,也害怕一味的难过,反而伤了池贵妃的心,才勉强地断了自己的悲伤之意。“和你母家已经通过书信了吗?”
池贵妃问道。“已经通过了。”
燕归人说道。“我能理解你父亲的心情,到时候我自然会选一个好时候,让女相与他好好劝说的。”
说着便是叹气道:“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慢慢地留着自己的命数,一切都还来得及,懂吗?”
池贵妃的声音里头带着一些忧伤,燕归人连忙点了点头,说道:“是,贵妃娘娘。”
燕归人是在三岁的时候认的宁无忌,宁无忌是文官出身,只她一个干女儿,军方无势力,族中又少男子,宁无忌能顺利进宫多亏了她的打点,怎么能一点的行差踏错?若是宁无忌能好了便是最好,但若是不好了,还不知道他的心中要怎么疼呢。池贵妃转头看到了窗台上的那一盆的百合,皱着眉头问道:“这百合花也太过朴素,从前本宫都是叮嘱了花房要给你送鲜艳的花朵来,怎么如今的内务府越来越不懂事了?”
池贵妃的声音里带着威严,一旁的向彩英连忙跪下来,说道:“回禀娘娘,那一天内务府的人来报,说是这几日雨水太丰,花朵多有腐烂,只有百合开得盛一些,小主想百合也是素雅,就也让人搬来了一些。”
池贵妃听着,只是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可是内务府的奴才并没有与我说这些,大胆的奴才,如今真是会欺上瞒下的啊。”
燕归人看到池贵妃生气了,心中焦急,狠狠地瞪了一眼向彩英。这个眼儿上,可千万不能让池贵妃因为在她这里走了一遭就回去怪罪奴才们,息事宁人才是正道,她自己不敢计较了,若是池贵妃又去闹了,可不是要让人诟病吗?这几年的平步青云原本已经不讨喜了,如今大势已去,怎么敢再得罪诸宫。燕归人的意思池贵妃怎么不明白,虽然这宫中还有池贵妃为她主持公道,可是后宫之中哪一个个人不是聪明到了极点的,便是那下面的丫头太监们都是一个个的看着高枝儿呢,就找了个台阶。她缓缓说道:“本宫不过这么说一句话,你不要这么当真,如今只要把身体养好就是对我最好的宽待,我看你也倦怠了,好生歇着,我这边还要回去处理事情呢,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就算是全部都过去了,明白吗,若是再因为这样的事情郁郁寡欢的话,我就不想要理你了。”
心中不免哀叹,这百合终究是薄命的花,不能再放在燕归人的宫殿中。池贵妃细细想去,明天还得从宫中挑选鲜艳的到凤藻宫来,让丫鬟们好好养着,看鲜艳娇嫩的花,心情也能好点。燕归人忙笑着说:“池贵妃娘娘的嘱咐,臣妾怎么敢不听从,等到明天臣妾的身子好了一些之后,再去与池贵妃娘娘好好请罪呢。”
气氛终于又缓和了一些,窗外的黄鹂鸟儿更是鸣叫得欢快了。池贵妃听了,只是笑着说:“好了好了,明天本宫还是来看你就好了。”
说着便是慢慢地站起身来,缓缓地松开了燕归人的手,燕归人只行礼:“恭送池贵妃娘娘。”
等到看到池贵妃的身影慢慢地消失了,燕归人才冷冷地说道:“向彩英,这花当初是怎么得来的?”
向彩英想了片刻,说道:“回禀小主,当初是内务府的小童子送过来的。”
“从前来我们凤藻宫送花的不是个小丫头吗,怎么如今变成了一个没有根的东西了?”
燕归人的眼神里全然都是杀气,和刚才的楚楚可怜的样子如今已经完全没有了。若一定要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也是在皇上和池贵妃面前才会有的样子,若是在下人面前,没有这样的凶狠样子,还真是对不起皇上给自己这样的荣宠呢。向彩英恭敬站着,脑海中浮现了前两天来的那个眼生的小太监,是自己大意了,才让对方有机可乘。这会子怎么敢怠慢了主子的问道,便是说,“奴婢也觉得奇怪,只是前几天后宫中人都是人心惶惶,因而打发了一个太监来给我们的宫中送花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小主怎么突然之间想到了这件事情了?”
池贵妃的一举一动原是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的,刚才眼神中的戏谑之意,她怎么不懂?“你没看到今天池贵妃娘娘的样子吗,分明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怀着身孕,皇上又恩准我可以不用去各宫中走动着,所以也不知道送到别的宫中去的花是什么,如今看来,倒是内务府的奴才们给我一个阴脚啊。”
燕归人说着拢了一下自己头上的珠翠,冷冷地说道。“若是娘娘觉得有什么不妥,奴婢去好好地查一查这个太监的来历便是了。”
向彩英说道。小童子?哼——宫中多的是这样让人记不住姓名的人,他们是谁不重要,他们做了什么事情才重要。燕归人的唇齿之间荡漾着冰冷的意思,“只要查一查这个叫做小童子的奴才如今还在不在就能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掺杂进了什么事情来了,快去吧,晚饭之前来告诉我。”
向彩英听燕归人这么说话,连忙点头。“是,娘娘,您好生休息,奴婢去去就回。”
燕归人只是略微颔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光,果真是好天气,早春的料峭慢慢地没了,留下的全部都是让人喜欢的温暖了吧,这么想着,又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能有的孩子,竟然全部都化成尘土,难免悲从中来,就靠着床边慢慢地睡下了。“小主,小主。”
恍惚之间,似乎有人在摇着自己,燕归人才慢慢地醒了过来。“怎么样,可去打听清楚了?”
燕归人问道。向彩英小心地捧着一小盏的丁香粉末走到了窗旁,小心翼翼地用勺儿往里头添了一些。丁香有通气凝神的功效,由丁香细细研磨,出自闽南,后宫之中只有池贵妃和她有,足见燕归人的身份显贵。有声音缓缓地从窗台那边传过来——“果然如娘娘您想的这样,小童子前两天就已经暴毙了,随便抬到乱葬岗中去埋了。”
说话间已放好香料,款款到了燕归人的身边,躬身在燕归人的耳边说道,“倒是他家中的一个弟弟好像是突然之间得了一些银子,前天连夜带着老母亲就离了这京城,听说是回了老家去了。”
“混账东西!”
燕归人狠狠地从用手拍着床铺,手上反而不觉得疼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