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南伸出抱厦,呈上圆下方、十字平面之多角景色,师尊最追求自然通透,据说当年修建此处亭子时受了天圆地方的影响,如今放眼望去,浮萍连连,含苞待放,很是秀丽。委身上了浮碧亭,长袍盈盈,神清气爽。明羽没来由地想到从前的日子,每一处的焦灼等待如今看来好像都是绝妙的讽刺,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便是觉得这辈子再没什么人可以给她实打实的幽闭感了。且说京城之中,皇帝的膝边还靠着蓝彩蝶。刚才皇帝的三言两语已经将她的底细全盘托出,蓝彩蝶是文叶将军的人,自然能处变不惊。只是她面对的是九五之尊,倒是要另当别论了。文叶将军早前与她交代过,这个皇上心思深沉,纵然是自己怎么防着,也没办法抵挡他的猜忌。如此看来,将军的话当真不假,可不能在说话上不小心谨慎。正想着却听到外头的苏公公来报:“皇上,奴才有事要禀。”
方怀泽正在高兴的时候,却听苏公公扫了兴致,便冷冷地说道:“这个时候有什么好报的,我不愿意听。”
蓝彩蝶眉目轻扫,淡然笑道:“皇上,您这样可不要置奴婢不仁不义了吗?到时候阖宫上下还以为奴婢是红颜祸水呢。”
说着便是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眸看着方怀泽。有些许的沉默从两人之间闪过,略想片刻,方怀泽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罢也罢。”
“什么事情,速速说来。”
苏公公说道:“回禀皇上,是旬阳宫中的燕归人来报,身体不适,还请皇上去看看。”
方怀泽沉吟了片刻,脸上分明有一些不耐烦的神思飘过。蓝彩蝶见状,纤细的指甲快速地划过了刚刚剥好的荔枝,燕归人刚刚失了孩子,如今身心俱疲,又因她陪在皇上的身边,自然要想办法夺宠。一个小小的贵人算什么,蓝彩蝶要提防的是她背后的那个太傅。此前文叶将军已经交代过,不可与宫中的妃嫔起了冲突。万事还得以和为贵。这么想着,连忙起身,在方怀泽的面前盈盈跪拜:“皇上快去吧,若是皇上不嫌奴婢粗笨,奴婢明天再来服侍皇上也能,只是今天晚上还请皇上一定要顾惜了奴婢的脸面,去看一看燕归人才好。”
方怀泽原就恨燕归人与池贵妃一派,不过做做样子,如今也要顾着颜面,便甩了甩手:“也罢也罢,你今天晚上就在养心殿歇下,明天我与你共进早膳。”
蓝彩蝶笑说:“奴婢福薄,怎么能住在龙气最重的养心殿中,奴婢还是回了南府去,明天早上再来才好。”
说着便是深深地跪拜下去,方怀泽知道蓝彩蝶这个人向来有主意,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如此最好,也不再分辨什么,只是颔了颔首。蓝彩蝶这才作罢,连连跪谢皇恩。在回去的路上,蓝彩蝶的眼中清冷之色浮现出来,刚才在方怀泽的面前强装出来的冷静与平和在这个时候完全消失殆尽,果然,自己还没能进宫,就已经被人盯上了。焉知这燕归人是不是在旬阳宫中恨着自己呢?未来的路更是难行,蓝彩蝶看了前路,偌大的长街之上,竟没有一处地方可以落脚,微微叹了口气。“皇上驾到。”
苏公公的声音响起,燕归人忙携着宫人在皇上的面前深深地叩拜下去:“皇上吉祥。”
方怀泽说道:“明羽身体可是有什么不适?”
纵然是话语里还带着一些的关心气息,可是怀泽的眼神分明闪现诸多不耐烦,那燕归人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而后凄惨惨地说道:“臣妾还以为皇上怪罪臣妾的无能,不愿意来见臣妾呢。”
方怀泽跟身后的苏公公使了眼色,苏公公心领神会地退下,方怀泽才慢慢地扶着燕归人坐在床榻之上。有沉沉的香味蔓延开来,方怀泽知道燕归人最喜欢焚香,如今刚失了孩子,定是加了分量的。低沉的声音在房间中沉沉地响起:“傻瓜,说这些做什么,我看你刚刚小产,不要能太过操劳,这些天又政务繁忙,便不愿意与你太亲近,怎么你反而觉得是我冷落了你?”
方怀泽的眼光飞快地扫视了一下燕归人的宫殿,只见一旁的桌子上放着玉如意,材质金贵,是墨玉制成的,整个后宫之中,只有池贵妃的府中才有这样的配置。心中难免怨愤——这个池贵妃果然耳根子快,倒是比自己早来看燕归人了嘛。他的手冷漠地拂过了燕归人的后颈,冷冷说道:“燕归人虽然尚在病中,但是见的人也不算少啊。”
燕归人听出方怀泽言外之意,说道:“后宫中的姐妹多是情谊深厚,池贵妃是后宫之主,日日来看臣妾。”
从前和池贵妃不过是互相依附,如今看来,倒是存了一点真心的。池贵妃自诩为后宫的表率,这次也顾念到她的失子之痛,每日都来。今天叨扰了皇上您的清修并非无奈之举,只是见池贵妃藏掖着养心殿中的事情,知道必定有鬼,差遣了人去打听,竟然得知皇上听南府的小妖精唱曲。所有的愤怒瞬间袭来,就推脱头疼得厉害,哄皇上来。皇上怎不知道后宫中人骗宠的手段,笑而不语。刚才来报的侍婢说非燕归人的头疼病非得阳气才能震慑住,可不是撒谎?想到这儿,方怀泽冷笑一下:“我怎么不明白你的意思,不是连夜过来了吗?”
方怀泽神思倦怠,抬眼看去,燕归人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已经没有精神气了。他的后宫之不缺官员的女儿,燕归人是太傅女儿,方怀泽对她自然有一些不同的地方,只是方怀泽嫌弃燕归人心思太过缜密,又多是女儿家的情长,倒不如爽快的妃子们,所以平时也比较敬而远之。若不是因为池贵妃的面子,怎么可能与她有什么感情在。“我不会怪你的。”
方怀泽说着看了一眼窗外,沉沉叹息:“今天晚上我就与你在这儿了,只是以后若是想要见我,不要再用这样的招数了,我明白你的心思,以后多点时间来看你就好了。”
抬手一挥:“苏公公,进来。”
苏公公连忙应声进来,问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方怀泽说道:“你来帮我脱去鞋袜,我要睡觉了。”
苏公公何等乖觉,皇上向来只会让自己亲近的人近身,服侍睡觉这样的事情也一直都是嫔妃做的。如今皇上竟然不管身边的燕归人,只让自己伺候着,一时窘迫,不过很快地便笑着说:“皇上体恤燕归人,又信任奴才,奴才伺候着便是,只是皇上可千万不要嫌奴才愚笨。”
一旁的燕归人脸色苍白,有冰凉从心上划过。奈何在皇上面前不能露了心迹,便强颜欢笑,“公公一直是皇上面前的红人,皇上倚重,您照做便是了。”
方怀泽也不说话,就听他们这么互相捧着,只微微地颔首,在旬阳宫中,不过是一夜无话罢了。且说池贵妃这边,正百无聊赖地打着璎珞,有人来传:“启禀贵妃娘娘,皇上中途突然离了养心殿,往旬阳宫那里去了。”
璎珞应声掉在地上,沈树玉连忙果然捡起,放进了桌上的兜子里。池贵妃的眉头紧锁,问道:“皇上不是召幸了南府的那个歌姬了吗,怎么突然要去旬阳宫了?”
来人说道:“听说燕归人身子不好,一定要皇上陪着才行,皇上便急急忙忙地去了。”
听这么一说,池贵妃的眼角慢慢地泛起了一丝冷意,说道:“知道了,下去吧。”
等到人走了之后,沈树玉才走上前来,小心地为池贵妃掖了掖衣角,说道:“娘娘似乎不高兴这样?”
“蠢货,蠢货啊。”
烛火摇曳之间,是令人尴尬的寂寥。池贵妃摇了摇头,沈树玉何曾看池贵妃说这么严重的话,问道:“娘娘的意思是燕归人这用错了地方?”
池贵妃冷笑了一声,从前她还以为太傅所教的女儿必定是心思灵敏的,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只是亏了下午还专门去到她那里为她宽解心思,真是一点都没有将她的告诫放在心上。如此想着,便是沉沉地说道:“本宫上午去找的皇上,下午又去看了燕归人,你说皇上会不会以为这件事情是本宫唆使她去做的?”
沈树玉怎么不知,皇上的心思如此缜密,如此想也不奇怪。她听了点了点头,说道:“若是从事情的表面上来看,皇上会这么想,也是有的。”
看到池贵妃的眉目之间闪过了一些清冷,沈树玉莫名地泛起了一丝心疼。忙跪地说道:“只是贵妃娘娘是宽厚之人,皇上与娘娘的恩爱与常人不同,皇上应该不会疑心,最多就是恼了那燕归人打扰皇上的兴致吧。”
池贵妃冷笑一番,下午刚送她一柄玉如意,是为了让她要懂得温润的道理,只有温润如玉才能像玉如意这般获得温厚的对待,想来她已经将这些话都当做耳边风了吧。想到早年在后宫中如履薄冰,如今她仗着母家的荣耀和皇上的宠爱,这般肆无忌惮,不免心寒。沈树玉听了池贵妃的不满,只淡淡地说道:“燕归人年轻不懂事,心高气傲了一些,娘娘千万不要动怒,伤了自己的身体,可不好了。”
“本宫像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懂得怎么在夹缝之中求得生存了,她呢?即便出身显贵也不能不小心谨慎。”
池贵妃微微地叹了口气。“娘娘,奴婢倒是觉得燕归人此番极有可能为了别的事情去找皇上。”
沈树玉沉思片刻,下午他们去旬阳宫的时候,燕归人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情态出来,池贵妃为了避嫌,也不过是好生地安慰她,什么时候提到过南府的那两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