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贵妃心中原本就乱糟糟的，如今听池重这么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回什么话。只是沉思了片刻，说道：“傻孩子，你是本宫的侄儿，何必说这样的话。”

池重冷冷地笑了一下：“姑母，您与我在这后宫之中哪一天不是如履薄冰的，我怎么不知道其中的道理？所以很多时候，就算是心中有苦楚有不愿意直接说出，如今是完全无法憋住了。”

池重的一句话又让池贵妃的心防稍微地放下了一些，她忍不住想到了他短命的父亲，若是他在的话，也许能看到此番景象，只是他和自己的兄妹之情，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产生怀疑？“好孩子，你怎么了？”

池贵妃小心地拿出了方帕子，在池重的脸上轻轻拭去，指尖所触碰到的，是彻骨的冰凉。是啊，池重说的也未必是有错的。如今后宫中争权夺利的人这般的多，一个不留神，便会将自己的全部性命都搭了进去，如今池重刚刚到了后宫，就遭遇改朝换代般的变革，皇上对他的冷漠又多了一分。而自己呢，是不是也在不断地试探了他？这么想着，心头也好像是翻涌起了细碎的玻璃渣子，一点一点地戳在了心上，感受到了疼痛。“没有什么，只是现在想来，我觉得这些天来对姑母的照拂少了一些，才会让您与我疏远了，您刚才让侄儿品尝了青梅的味道，未尝不是一种试探呢？”

说话之间池重已经慢慢地起身来。池重的话就像能找到黑暗沟渠中的明月光一般，倒是让池贵妃所有的心里话都被昭示了出来。她努力地克制住自己心头的慌乱，说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越发地胡言乱语了起来？”

池重淡淡笑着，已经慢慢地来到了窗棂旁边。池贵妃这里也有一只金丝雀，这个时候也正好在笼子里，似乎因为不被放出去，病恹恹的。王忠进跟他说过，这金丝雀原本是他和池贵妃都有，金丝雀也是群居的物种，若是遇上了情投意合的，更加是想要朝夕相对，如今这样的光景，恐怕也是有了自己的心事了吧？池重的指尖触碰到了金丝雀的那一双爪子上，竟然能感受到温热的气息。想到一只鸟雀都能从周遭散发出温热的光，他却浑身上下散着通透的冰凉，一时之间只觉得悲从中来。“这金丝鸟雀都没了自由，都气息奄奄了，怎么不让它与我的那一只一道呢？”

说着便小心翼翼地捻起了金丝雀的小脚丫子，稍微转换了神思说道。池贵妃想不到这孩子竟然转移话题，也不再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说：“这种鸟雀最在意的是心神交汇，整个后宫中，最在意的就是你那只，只是你从宫外回来后就紧锁宫门，所以现在也成了这样颓废的模样。”

有淡淡的窘迫从两人之间慢慢地流转过去。池重淡淡地笑了笑，眼神最终还是落在了不远处的那一方砚台上。那方砚台曾经承载着他可以惩罚池贵妃的杀器，如今看来也是换了模样，看来面前的这个女人当真是怀疑了自己了。“母亲，您可知道这几天我紧闭房门在做什么事情？”

池重终于还是缓缓地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只有真假掺半的话才能让人相信，刚才说的是自己的真情，现在要说的就是假事了。池贵妃的手在半空中稍微地回屋了一下，最终还是落下了，她问道：“什么？”

池重慢慢来到池贵妃的身边，一双宽厚的打手落在了池贵妃的肩膀上，自己从前也这么安慰过父亲的。在一个个灯火昏暗的夜晚，他要与父亲相依为命，可是即便是这样，他们还是不能够解决温饱问题，便是在别人的围追堵截之中才侥幸得了性命。如今他同样地用自己宽厚的双手去安慰一个人，只是这个人已经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甚至在他的心中，对这个女子产生了难以言说的疏离。“儿臣可没有忘记姑母的念想。”

如果父亲还在这个世界上的话，是不是要觉得欣慰呢？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愿意为她尽一尽哀思，虽然父亲去世的时间是在秋冬之交，但是池贵妃的行为已经让他觉得欣慰了，可这样的情意，为什么只能加在一个孩子的身上？池贵妃听了池重的话，心头慢慢地泛起了暖暖的意思，她有些小心地抚摸上了池重的手，那双手此刻是刺股一般的冰凉，她说道：“我还以为你当真忘了。”

若说之前有百般的猜疑，如今看到池重这个样子，池贵妃的心中也算是尽数地解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慈悲之心，只觉得，若是一定要怨恨一个人，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皇上？当年就是皇上对哥哥赶尽杀绝，这么想着，眼眶已经慢慢地泛红。池重知道池贵妃算是被自己攻略了一半了，有时候他会觉得女人当真是愚蠢到了极点，还以为自己可以拯救这个世界，却没有想到，他们最不可能拯救的就是自己了。池重有一次利用了池贵妃的同情心，而且他知道，接下来的这一个招数就足够摧毁池贵妃了。“我怎么会忘呢？姑母每一年都在这个时候寄托哀思。”

池重说着，眼神间恍然而过的是一丝凄凉。池贵妃觉得自己的心头被狠狠地揪住了一般。她从来没有听说过池重说这样的话。从前的池重也算是个懂事的，只是很多事情太过于理智，想的都是得失，恍然之间能从他的嘴巴中听到这样的言论，“你没有忘记就很好。”

池贵妃站起，原本打算为池重备下的碧螺春，这会子已经放得有些凉了。她记得从前池重是最喜欢这种茶水，如今闻到了这般香甜的味道竟然也无动于衷。若是换在数日前，她又要怀疑了，如今却忍不住想要好好地面前的这个侄儿好好地聊一聊他事。“姑母，我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

池重先转过身来，不喜欢别人在自己的背后驻足，反而愿意在人前说话，所以在感受到背后的脚步声的时候，就转过身来，一双手已经紧紧地搭在了姑母的双手上了。池贵妃的眉宇间闪过怜惜，如今细细看着面前的池重，他反而是有些瘦了。从前的种种又一次浮上心头，一颦一笑都有让人心痛的熟悉感。前朝的事情有多少是自己可以主宰的，便是皇上现在也是虎视淡淡地看着他们两人，一个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啊。“侄儿，你有什么事情就和姑母直说了。”

说着便是牵池重的手来到了榻上，金丝雀似通灵性一般，定定地将自己的目光锁定在了池重的身上，池重心中难免烦躁。这么多年来的摸爬滚打，他恨透被别人这样注视的感觉，觉得心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慢慢啃噬过的样子。这么想着，挥了挥手，说道：“将这金丝雀放了出去吧。”

池贵妃心中觉得奇怪，思索了片刻，只好顺着池重的意思，小声地和外面说了一声：“树玉，你进来。”

沈树玉满载着清晨的冰露气息，款款地走了进来。“将这金丝雀带出去。”

池贵妃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有的稳重在这个时候好像都不复存在了一般，沈树玉怎么不知道其中的意思，想了片刻，便说道：“是，娘娘。”

池重这才稍微地镇定了心神，手旁已经捧起了一小杯的茶盏，放在了自己的嘴中好好地品尝了一番之后才发现，原来是这般的苦涩。“姑母，我看您这几天生性懒怠，可不是犯了病了吗？”

池重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水杯，一双手慢慢覆上池贵妃那双柔弱无骨的手背上。池贵妃的心思一沉，胸口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压住了一般，瞬间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想了片刻，笑着说道：“你怎么会问这样的话来？”

池重稍微地想了一会儿，说道：“姑母与我的关系好像是水与鱼，您若是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我怎么有不知道的道理呢？”

说话间小心翼翼地将手指碰到面前的桌上，那桌子上的雕花果然是姑母才有的风格。不对，应该说是只有皇宫中的池贵妃才有的风格，他断然没有这样好的生活品质的。想到这里池重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从前灰暗生活的点点滴滴，但是在这个时候，他怎么能就此投降了去？“若是你要这么问，我也不怕问你一句让你生分的话。”

池贵妃的眼神间慢慢飘到一处的柜子上，那里头躺着前几天池重送来的青梅果子，上头所残留着的粉末已经被太医证实过了，确实是含有致幻的成分。池重一脸茫然地看着池贵妃表现出来的郑重其事，不过是在惆怅之间分出一些真情糊弄池贵妃罢了。“姑母，您和我还要这么说吗？”

池重的声音当真是让池贵妃稍微地镇定了一下。她在思索之间，已经用手指了指远处的那个碗碟了，池重顺着池贵妃的手指的芳香看过去，里头是躺着刚才沈树玉拿出来的三颗青梅果子。池重的心底发出了沉沉的笑声，对于这样的质问，他压根就不害怕，从前面对老东家的时候尚且能够以一当十，更何况是面对一个心里头早就被亲情给溢满的女人。池重的头偏向一边，又慢慢地站了起来，右手端起了那个碗碟，问道：“姑母，这青梅果子怎么了吗？”

池贵妃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空气中瞬间蔓延开了一丝不为人知的陌生气息。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自己所遭遇的事情都说出来。在这后宫之中，如今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可以依傍的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