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历1671年，腊月三十。　　今日除夕，家家户户挂红灯，贴新联。　　南城的街道上总是能传来孩童们的欢声笑语，伴随着的还有阵阵爆竹声，喜庆非凡。　　与外面的热闹不同，有一座院子清冷孤僻，那冬日的寒雪好似压住了这片妖娆的土地。　　“老师，李鹤呢？”

火芊芊问道。　　申琉璃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道：“锦衣卫衙门那边有事，李鹤要晚点回来了。这里冷清，可以先去百家学院那等一会儿。”

这里再冷清，也是自己与李鹤的家啊……　　火芊芊看着自家老师那绝美的面庞，那好看的笑容里，藏着的是无奈与不忍。　　李鹤出事了，连自己的老师都帮不了他。　　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自己只能躲在他的背后，躲在他的羽翼下……　　我有李鹤，李鹤却没有任何人，何其悲哀。　　她很想与李鹤站在一起，即使等待自己的会是死亡，可是李鹤绝对不会喜欢这样的自己。　　他喜欢乖小孩，所以火芊芊不想惹他生气，他要面对的已经够多了，自己的任性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　　“天气冷，穿厚一点。”

申琉璃很细心地为火芊芊披上了厚实的貂裘，牵着她的小手登上了踏云马车。　　远处，申云惜与马车上的申琉璃对视。　　她对这位帝国公主，或许说自己应该叫一声皇姐姐的存在，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至少芊芊被百家学院接走了，有百家学院的庇护，就算是永泰帝想动她也不可能。　　想到这，申云惜的心放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李鹤。　　雪下得更大了，天色更加昏暗阴沉。　　申云惜一脸失魂落魄地走进院子，扑进了一个美妇怀里，沉默不语。　　“呦，我的宝贝闺女这是又怎么了，是不是那小子又惹你生气了，娘亲去替你教训他！”

申云惜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让我猜猜，是那小子又出事了吧。”

申云惜依旧不语，只是点头。　　钟红芍轻抚申云惜鬓间秀发，笑道：　　“观面相，那小子不是短命之人，不要担心啦，他会没事的。”

申云惜不答。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用担心我，你可是老娘亲手养大的崽崽，还怕你不认我这个娘亲不成？”

“也无需对我产生愧疚，我把你养那么大，又不是为了让你叫我一声娘。亦不用对他们产生过度的恨意，你应该看得出来，他们很爱你……”　　不待对方说完，申云惜忽然抱住身前的美妇，说道：　　“娘亲，我永远爱你。”

钟红芍笑了笑同样伸出双手环抱对方，说道：　　“傻丫头，我也爱你。”

……　　宁王府。　　今年的除夕夜，宁王府远不如以前热闹。　　“王爷，唐齐声又来了。”

老管家站在宁王身侧，小心翼翼道。　　这已经是今日拜访宁王府的第三十个朝堂官员了。　　他们来宁王府的原因，有的是为了攀上这个位于无极帝国的顶峰权贵，有的是想让宁王，去为他们那些苦蹲天牢，即将问斩的亲属求情。　　还有一些则是听闻朝堂上百位官员倒台，想打通与宁王府的关系，让自己的官道更进一步。　　“让他走吧，今年的除夕夜，宁王府不待客，不收礼。”

老管家得令，匆匆出门。　　宁王表情露出些许烦躁。　　这一个弹劾下去，杀得朝堂人头滚滚，让其他的牛鬼蛇神一同冒出来了。　　“他还是不肯吃饭？”

宁王忽然看向坐在一旁的宁王妃问道。　　宁王妃摇了摇头，叹息道：“他说了，你若是不救李鹤，他这辈子都不会吃饭的。”

“哼，他爱吃不吃，多大的人了，还如此任性！”

“秋儿从小到大，本就没什么朋友……”　　宁王沉默，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他也不好为李鹤求情。　　李鹤啊李鹤，你怎的就如此冲动呢？　　“王爷，王妃，年夜饭已经准备好了。”

一位服务王府多年的老妈子走来，提醒二位尊贵之人不要忘了时辰。　　宁王闻言，看向外面渐渐暗淡下去的白日，这才想起来已经到了晚上，该吃年夜饭了。　　想了想，他说道：“把世子提出房间，吃饭。”

没多久，一家子人都坐齐了。　　就是世子一脸不高兴，看起来一点都不饿的样子。　　宁王对此也无所谓，反正这两天就是塞都要把饭塞进世子肚子里，至于后面怎么样他都懒得管。　　“坐下，吃饭！”

宁王略带威严的声音让申秋颤了一下，而后不情不愿地坐在一副空碗筷前，哦吼才发现这桌年夜饭桌上，居然摆放了四副碗筷。　　“砰~咻！”

宁王府外，下人们燃放起了早就准备好的烟花爆竹，喜庆十足。　　宁王府内，却一如既往的冷清。　　宁王妃望着那副唯一空着的碗筷，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一旁的宁王也是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申秋倒是无所谓，一把扯下一个鸡腿，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武者的消耗本身就比普通人大得多，饿了一天差点没给他饿出毛病来。　　申秋吃得津津有味，宁王和宁王妃却吃不下饭。　　如果李鹤死了，或许真的就没有机会了。　　老实说，对于为不为李鹤求情，宁王是一直很犹豫的。　　总是听世子说李鹤与云儿关系多好，可是自己救了李鹤那么多次，为什么云儿对我们家就是没表示呢？　　聪明如宁王，被世子骗了那么多次，自然猜得出是这不成器的儿子在欺骗自己。　　但他又能怎么办，每次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假装相信世子的鬼话。　　其中，确实有打着救李鹤的心思，当然更多的还是期待。　　期待李鹤真的能调解宁王府与申云惜的关系，期待李鹤真的能把女儿带回宁王府，然后叫他一声父王。　　归根结底，只是心存侥幸罢了。　　宁王苦笑。　　正当他想把这些不愉快抛之脑后，准备动筷时，王府老管家急急忙忙走了进来，颤声道：　　“王爷，郡主回来了！”

郡主回来了？　　宁王愣住，筷子停顿。　　旁边的宁王妃同样张大了嘴巴，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门外，一位面容绝美的女子款款走来，见到宁王与宁王妃，语气僵硬道：　　“见过宁王，宁王妃。”

宁王妃急忙放下碗筷，牵起申云惜的手，目光有泪水涌动。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宁王哈哈一笑，他已经好久没感到那么开心了。　　笑完后，他看了眼旁边不争气的世子，猛地踹上去：　　“臭小子，还不赶紧去给你妹妹盛饭！”

……　　钟红芍坐在院子中央的石椅上，看着屋内满满一桌的美食，丝毫提不起兴趣。　　“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能遇到师姑您。”

一道声音从屋顶上方响起。　　钟红芍抬头一看，一位身穿炼气袍的少年人站立在屋顶，面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自师姑离开聚窟洲已过五百年，不知道此次游历，师姑有何收获？”

钟红芍微笑，“收获谈不上，倒是经历的确实挺多，至于其他的，我相信你这位隐族使者知道的应该比我还多吧。”

而后，她又指了指屋内的一桌子饭菜，说道：　　“今夜是凡间所谓的除夕，见你孤身一人，不如在我这吃点？”

对方盛情邀请，无尘却是摇了摇头，“有时候真是羡慕师姑您闲云野鹤的性子呢，我可就没那么自由了。”

语毕，一黑一白两条阴阳鱼游过，于虚空中溅起一朵朵浪花，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澄清色的蓝光。　　随着浪声的消失和蓝光的暗淡，屋顶上的少年人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除夕夜一阵阵的爆竹声。　　爆竹声吵闹，听到钟红芍耳中，略显聒噪。　　看来今年的除夕夜要自己过喽。　　“娘亲。”

一道甜美的声音传来。　　钟红芍快速转身，“你怎么回来了。”

申云惜一脸奇怪，“娘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是我家呀，我怎么可能会不回来。好啦好啦，我们进去吃饭吧，再不吃才都要凉了。”

“砰砰砰！”

爆竹声再次响起。　　不知怎的，钟红芍忽然发现这除夕夜的爆竹声也没那么刺耳了。　　……　　京城。　　城北。　　京兆尹赵难正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游走在大街小巷中，终于是找到了自己寻找许久的民居。　　见到略显单薄的木门，没有犹豫，当即伸手上去敲了敲。　　不到三个呼吸的时间，门开了，京兆少尹探出了脑袋，而后一脸不可思议道：　　“大人，你怎么来了，快快请进。”

“怎的，大过年的我还不能来看看你？”

京兆少尹挠了挠后脑勺，一脸不好意思道：　　“没有没有，只是没想到大人会在这个时间点来。”

一般人除夕夜都会待在家里，与家人一起吃年夜饭，像赵难正除夕夜跑出来走亲访友的倒是少见。　　面对京兆少尹的疑惑，赵难正没有回答，只是探头往屋里看了看，怒其不争道：　　“果然，你说说你，都多大的人了也不讨个亲事，好不容易过个年也不肯给自己准备个像样的年夜饭。”

“让大人见笑了。”

京兆少尹不好意思道。　　赵难正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递给了他几个大布袋。　　京兆少尹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着一个个包装精致的食盒。　　“我家夫人做饭的时候多做了一点，我们家也没几口人，吃不完那么多的饭菜……”　　京兆少尹明悟，赶忙道谢：“多谢大人的除夕礼物，让大人挂心了。”

赵难正冷哼一声，“下次办事机灵点就行，不要老是给我添麻烦。”

京兆少尹连连称是。　　就这样，赵难正默默地离开了城北，经过城东的菜市口时忽然驻足，停留。　　这个该死的世道啊！　　……　　京城。　　司天台。　　无极帝国历代帝王都很重视天文气象，认为在某些关键时期，天星可观测出帝国命数，故司天台这个衙门一直被帝国皇室所重视，委以重任。　　而司天台的总部观星阁，则是京城最高的建筑物之一。　　站于阁楼之上，伸手似可采摘九天星辰。　　抬眸望去，可将京城全貌尽收眼底，故观星阁又被京城百姓称为——摘星楼。　　有人说，司天监和国师都是天上下来的仙人，而他们眼中能够呼风唤雨的国师，此时正跪在摘星楼上，一个少年面前，奉承道：　　“师傅，今日乃是人间的除夕夜，弟子知道您爱鹤，特地打造了这柄仙舞供师傅把玩。”

说着，雪漫天递上了一柄足有小臂长的匕首。　　仅仅一眼，无尘就喜欢上了这把黑白相间，鹤舞为镖的匕首。　　聚窟洲上没有鹤，无尘是在无极帝国第一次见到了这种脱俗俊逸、孤傲清高、声达九霄的仙禽。　　如这柄匕首一样，当时的他也仅仅只是一眼，便爱上了这一类仙禽。　　见自家师傅是真真切切地喜欢这份礼物，雪漫天赶忙站直了身子，小心翼翼道：　　“师傅，那能知晓未来的法器……能否再借徒儿一用？”

听到呼唤的无尘回头，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身后法袍加身的雪漫天。　　法袍飘逸，令雪漫天颇有番仙风道骨之感。　　只是那束起的黑发中，已陡然增了许多白发。　　“知天易，逆天难呀……”无尘故意表现出迟疑的模样。　　“徒儿明白强使这法器会折损阳寿，但……但还请师傅成全！”

无尘叹了口气，背过身去，嘴角却闪过一丝笑意。　　……　　国师府里，雪漫天双眼无神地看着桌上的八卦罗盘。　　罗盘上，那阴阳两鱼图案仍在追逐游动，宛若不会停歇的水上扁舟。　　如果是曾经的自己，看到法器中推衍出的未来，一定会不屑一顾。　　但现在不同了，他已经不是那乡间的乞丐，而是无极帝国的国师，雪漫天。　　其他人可以不相信那位风度翩翩的少年，但他不可以，因为自己这一身本领，全是那位教授的。　　所以……这就是自己的命吗？　　知晓了自己未来结果的雪漫天立足在大雪之下，思绪飘飞向遥远的过去。　　“当真想修道成仙？”

年轻人问。　　“想！谁不想成仙，皇帝老儿都想！”

中年汉子紧了紧破旧的皮袍。　　他名字虽然叫雪漫天，可最厌恶这大雪满天，直冻得人伸不出手的时节。　　“好，不能白吃你刚才送我的冻鱼脍，我传些法门给你。”

“砰砰砰！”

阵阵爆竹声传入耳中，打断了雪漫天的思绪。　　似有所感，他抬头仰望，见到了那璀璨夺目的漫天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