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该死！”

胡为怒骂一声，拳头嵌进石壁里，眼神中夹杂着无尽的怒火。　　李鹤也是沉默。　　如果说草原人对待无极人残暴是利益的冲突，是在根本上立场的不同，那齐王便是对整个无极帝国子民的不忠。　　就像草原人杀无极人一样，无极人也会杀草原人。　　人类是感性的，李鹤见到草原人屠杀无极人也会感到悲愤，也会感到残忍。　　因为他是无极人，立场不同，仅此而已。　　而齐王，接受万民供奉，却将自己的子民卖给敌人，受尽屈辱。　　对帝国不忠，于百姓不义，畜生无疑。　　李鹤深吸一口气，看向岳山，问道：　　“这件事，你知道吗？”

岳山几年前便在云州任职，一度率领关宁铁骑将草原人打得屁滚尿流，成为无极帝国第一雄师。　　得益于岳家在无极帝国的地位以及自己获得的军功，岳山也成为了无极帝国军部年轻一代最杰出的人物。　　岳山的地位在军部毋庸置疑，难道他会不知道这件事？　　对于李鹤的问题，岳山摇头，低沉着眸子道：　　“我不知道。”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从一开始，齐王便在防着他，防着岳家。　　想到这，岳山又想起自己父亲跟他说过的话。　　“你要学会为将，更要学会做官；要通军事，更要晓人心。”

知晓人心……　　然而现在知晓已经太晚了。　　岳山默默的捏紧了拳头。　　待消化完这些信息，三人又开始审问起了这两个不同阵营的兵卒。　　“这些钱财都算是赃物，齐王将这些钱放在了什么地方？”

李鹤看向无极兵卒，发问道。　　户部每年交予军部的钱都是足量的，至少在军部与户部两者之间的账薄看来是一样的，所以这些钱不可能被充进了军伍。　　至于留在齐王府自己用，那就更不可能了。　　按照无极皇族“兄友弟恭”的优良传统，齐王府没几个别个皇子的秘谍，李鹤是不信的。　　这个世界对金钱的用法还比较浅，洗银子的概念还没有出现，齐王府若是真出现了大量来历不明的银，早就被秘谍发现了。　　朝堂上有的是人不爽这位王爷，依这种情况，弹劾齐王的官员能从金銮殿排到护城河。　　想到这，李鹤禁不住闭目沉思，指间轻击石壁。　　既然这些钱没有放在军部，也没有花在齐王府，那会去哪里？　　齐王从来都没有掩饰过自己的野心，任谁都知道他的目标就是那万万人之上的皇位。　　像这样子的人绝对不是一个爱财之人，或许说不是一个爱死财的人。　　他追求财富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增强自己的实力，以助自己登帝，断然不可能做出把钱压在箱底这种事。　　那么，这些钱到底去了哪里？　　李鹤越想越不对劲，然而下一秒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现在不是锦衣卫，也不在京城，这里是云州。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鹤无奈摇头，明明已经不是庙堂之人，却下意识地往庙堂上靠。　　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想到这里，他也就不去细思了。　　与岳山、胡为二人又审问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其他有用的信息，三人离开地牢，往山亭走去。　　“岳山，你和李鹤要去云州大营？”

路上，生性豪迈多话的胡为也没让自己的嘴停下。　　岳山点头，“我去那里是有任务在身，李鹤去是想见识一下世面，我们顺路同行。”

胡为闻言，嘴唇轻动，欲言又止。　　岳山看出了胡为的面部表情，笑道：　　“怎么，你也想回去看看？”

“我才不想……”胡为嘴硬道。　　三分钟后。　　“岳山，你要以什么身份去云州大营?虽然你换了个样貌，但云州大营侦测身份的法器可不少，万一你被探查出了真身，那可怎么办?你可不要做傻事呀。”

五分钟后。　　“李鹤，你又没有易容之术，你跟着瞎掺和什么，还是不要去了。”

李鹤正想回答自己精通易容之道，却明白胡为是想做什么，也就没说出来打对方的脸。　　十分钟后。　　“咳咳，岳山，我觉得你和李鹤这么去云州大营太冒失了。特别是李鹤，只有五品，遇到三品高手，一根手指头就被捏死了……”　　到了现在，胡为总算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本大爷就不一样了，贵为三品之躯，无论是双截棍还是戟、钺、镋、叉都耍得有模有样，还是让本大爷护送、保护你们吧。”

李鹤与岳山闻言也不回话，双双对视，微微一笑，自顾自地往前面走去。　　“喂喂喂，你们两个，给本大爷停下来。听见没有，本大爷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　　“喂，你们两个不说话，是把本大爷这头狂虎当做病猫了？”

……　　“本……我求求你们了，让我一起去吧。”

岳山强忍住笑，板着个脸道：“跟着我们可以去云州大营，老规矩……”　　“行行行，我懂，再胡闹让军部扣我一年军饷。”

岳山见胡为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认真道：　　“胡为，我这次的任务非常重要，不要拖我后腿，更不能暴露任何身份。”

“若是因你而暴露，我和李鹤都将陷入万劫不复，我希望你能明白。”

胡为听岳山那么说，也是收起了山匪性子，认真道：　　“我胡为有时候可能确实不太靠谱，但绝对比任何人都看重自家弟兄的安危。”

见胡为打起精神，岳山暗自点头。　　正是熟知胡为的性子，他才同意对方跟上来。　　要知道，有时候猪队友比神敌人更加可怕，更加致命。　　很明显，在关键的时候胡为不是猪队友，而是神队友。　　到了山亭，岳山与李鹤泡起了茶水，开始聊起了家常事。　　“南国公府还好吗？”

岳山问道。　　李鹤愣了一瞬，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安少艾，眸光温柔道：　　“南国公府一直游走在朝廷边缘，那场弹劾没有影响到他们。”

说完，李鹤轻抿一盏清茶，问道：　　“你与南国公相熟？”

岳山点头，“我母亲是当今南国公的亲妹妹。”

“真没想到，岳家与安家还有这一层关系。”

李鹤惊讶。　　他只知道一百年前，岳家取代了安家，成为无极帝国军部执牛耳者，却没想到还有那么一层关系。　　岳山抬起茶桌上的杯盏，望着杯中的点点茶末，怅然道：　　“自从岳家出事，母亲也进了大牢，好在安家没出事，只要安家没出事，就没有人敢动她。”

李鹤默然。　　一旁的胡为见李鹤与岳山唠家常，不喜闲杂事的他自觉无趣，拿起一把夹青点，铸鎏金虎头的双截棍，离开了山亭。　　胡为离开后，岳山也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疑惑问道：　　“你想问我什么？”

早在开始，岳山便看出了李鹤想跟自己说些什么。　　见对方开门见山，李鹤也没有犹豫，当即将自己刚刚的疑问提了出来。　　“得到的银子到底去了哪里……”岳山低声呢喃，陷入沉思。　　是啊，齐王每年卖出去了那么多无极女人，得到的银子去了哪里？　　李鹤见岳山沉思良久，未果，吐槽道：　　“你们岳家跟齐王关系不是很好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岳山汗颜，岳家跟齐王关系确实好，但这不代表自己了解齐王。　　嗯，齐王家的养女我还是很了解的。　　当然，这句话岳山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不然眼前这小子以后指不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　　见岳山也想不明白，李鹤轻叹一声，不再纠结，转而问道：　　“十八年前的东宫政变，你知道多少。”

随着话音落下，李鹤与岳山一起陷入沉默。　　良久良久，岳山开口道：　　“以前我确实不知道东宫案的真相，直到几个月前，我见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告诉了我很多东西，其中便包括十八年前东宫案的真相。”

不出意外，那个人指的便是太子吧。　　李鹤心里暗自想到，而后便沉下心神，仔细聆听岳山讲述东宫案的真相。　　“无极历1655年，东宫政变。”

“那时候我只有五岁，知道的并不多，不过我清晰地记得，那天白天，齐王找我父亲商议一些事情，他们俩在书房议事，不让任何人靠近一步。”

“那一天后的第二个晚上，齐王以太子豢养昆仑妖女、意图谋反为名发动兵谏，率军突袭太子府。”

“那一夜，火光冲天，震动了整座京城。”

“也就是那一夜过后，本是病入膏肓的圣上奇迹般地痊愈，重新掌管朝堂。”

李鹤听完，心里一惊。　　“等等，你说什么？永泰帝那个时候病入膏肓？”

岳山点头，肯定道：　　“十八年前，陛下无故病倒，加之本身岁数年迈，药石无医。”

李鹤心里疑惑，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后来又好了？还活了那么久。”

岳山深深地看了李鹤一眼，缓缓开口：　　“因为无极帝国的国师，雪漫天，是他治好了圣上。”

而后，他书接上文，继续讲述：　　“十八年前，圣上病重，太子监国。”

“雪漫天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位观星师，于司天台观星阁顶楼夜观天象，与陛下说道……”　　“有彗星入于太微，荧惑守心！”

彗星入于太微……　　荧惑守心……　　听到这几个词，李鹤陷入沉思。　　彗星在这个世界被贬为扫把星，意味着兵丧凶兆。　　而太微指的则是北斗七星中的太微星，意为太子。　　彗星入于太微，预示着帝位将受到冲击。　　这是在暗示永泰帝的病倒，究其原因是与太子这位“新帝”犯冲。　　而荧惑守心则更加恐怖。　　在李鹤的前世，荧惑只是一颗叫做火星的行星。　　而在这个世界，它代表着饥寒、瘟疫、天下大乱！　　荧惑守心则更加恐怖。　　那一日，天上心宿“争红斗艳”，侵染漫天星斗，红光满天。　　于帝王而言，一旦出现荧惑守心，轻则失位，重则身死。　　在无极帝国历史长河中，没有例外。　　李鹤思索，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瞳孔猛缩。　　“难道说……”　　岳山点头，“雪漫天为圣上解读星象，是太子意图谋反，想要做那至高无上的帝王。”

“然后永泰帝就信了？”

李鹤疑惑出声。　　岳山点头，“雪漫天还告诉圣上，此星象并非毫无解法，解铃还须系铃人……”　　“太子死，则星象散。”

李鹤呢喃：“太子死，星象散，原来如此……”　　岳山点头，“也正是听了雪漫天与那观星师的蛊惑，圣上默许齐王火烧太子府……”　　说到这，岳山终于想明白了，斩钉截铁说道：　　“不！不是圣上在默许齐王火烧太子府，而是从开始就是他指使的齐王！”

想明白了这一点，岳山身体微微一颤。　　若真是这样，这无极帝国真的是烂到骨子里了。　　李鹤现在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喃喃自语道：　　“难怪……难怪文武百官都那么不待见那位国师，难怪琉璃提起那位国师总是一副厌恶的表情，更是直言妖道……”　　普通百姓觉得帝国国师是一个神仙人物，而朝堂上身居高位者则不然。　　内阁首辅孙空竹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李鹤不止一次听到过双方写诗痛骂对方的传言，骂得一句比一句难听。　　如此想来，身居高位者，或多或少都听闻过东宫案的真相，只是因为太过禁忌，所以不敢诉诸于口。　　李鹤本以为东宫案很简单，无非齐王与太子的争锋，却没想到其中还涉及了国师府、永泰帝这两个高层次人物。　　原来……这就是东宫案的真相吗？　　当然，这并不算新鲜。　　争权夺位之事在无极帝国千百年的历史中重复上演了无数遍，甚至百年前的炎武皇帝也非正朔，而是在当时国师天海的帮助下，夺得皇位。　　不知道李鹤心里想着什么，岳山自顾自讲道：　　“时隔十八年，我也明白了齐王找到父亲到底说了些什么，无非是让他不要出手，任由兵卒闯入太子府。”

身为三军大统帅、守国武宁公的岳敬之绝对有实力，有能力挡住齐王。　　他是齐王除掉太子府最棘手的拦路虎，只要他愿意，齐王踏不进太子府半步。　　“那一夜，父亲确实没有出手，太子府灭亡。那一夜后，陛下重病痊愈，甚至年轻了数十岁，重回中年。”

“而我们岳家的实力也达到了无极帝国朝堂的顶峰。”

“直到……”　　直到现在，无极历167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