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冰病了,病得很厉害。而这一切,全是因为她跟曾经的好姐妹西乐那场说不清缘由就突然爆发的大战。准确来说,是因为大战尾声时西乐那桶冰凉的井水。袭冰是自己爬回来的,在走廊昏睡一个时辰之后,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她就强撑着,自己爬了回来。此时,她正躺在自己和曾经的好姐妹西乐共同的温馨小窝里瑟瑟发抖。由于烧得厉害,她全身是汗,脸色已由先前的凝脂变成了现在带着死亡气息的惨白,嘴唇上也长出了晶亮的大泡。在清冷的月光下,她的长睫毛一颤一颤的,那长睫毛下面有亮晶晶的液体忽闪忽闪,将落未落,这样看着,她身上就多出了三分病西施的柔弱,让人油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来,很想将她小小的身子揽在怀中。她的头和脚几乎抵在了一起,可她此时却丝毫不觉得累。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得到最大的温暖,所以她就这样缩着,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球。这一刻,她恢复了在母体时那个最原始的姿势。这样一个姿势,她保持了很久。应该说,自从爬回来的那刻起,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挪位。仿佛这样,她就重新回到了母体里。在那层薄薄的肚皮包裹下,她可以很安全。她像一个初尝禁果的孩子,肆意汲取母体的养分。可是她还是觉得冷,浑身没一点力气。她想起来想口水,却连头也抬不起来。最后她只好任由自己越来越冷。从同样清冷的月光中,她读出了认命。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她突然有些不甘心。她这个大活人,因着某种特殊的原因,居然成了如尘埃般的存在。她的生生死死,没有人记起,没有人看到。如今她就要死了,她突然希望有人陪着她,她希望那个人是西乐,好姐妹西乐。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那么不真实,可又这样真实的发生着。在今天这种忙乱的情况下,每个人都很容易被想起,又很容易被忘记。不同的是,有人拼命想被人记起,最后偏偏被忘记。有人希望被人忘记,却总是被人记起。而西乐,却借着这次可以机会,完成了忘记与记起的交互。在她希望被忘记的时候,她被西院的人彻底忘记。在她希望被人记起的时候。南院嬷嬷非常配合的当众点了她的名。一切都遵照她心里的完美设定,走完了它应有的轨迹。而这一切看似平常的轨迹,又恰恰能让她继续在将军府生存下去。“咯吱”一声,小屋的门开了。袭冰警觉的转了转眼珠,想支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压根无力可使。她甚至发现,自己除了眼皮还可以稍微动一动外,其他的地方都似失了控制,已经无法动荡了。渐渐地,地上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很轻,很轻,看得出是走路的人刻意把声音压低了。袭冰躺在榻上静静的听着这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有些想哭。可她的嗓子干干的,似要冒出火来,她发不出声,准确的说,她已经无力发声了。妹妹,想不到,你终究还是在意我的。她这样想着,眼角就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泪趟过嘴上亮晶晶的泡,火辣辣的疼。后来那泪就流进了嘴里,变成了又辣又咸。脚步声渐渐停了。根据自己对小屋的熟悉,袭冰知道那人此时此刻一定就站在小榻边,而且一定在看着自己。她背对着门,看不见榻边站着的人,那人也看不见她。不过对对方的身份,她们却彼此心知肚明。她们都想开口,同时又都不知如何开口。因此她们就一直这么僵着,僵着。此时的西乐并不知榻上的人是什么状况,心里又是怎么想,是不是还愿意原谅她这个任性的妹妹。因此开口之前,她的内心是忐忑的,不过她还是开口了:“姐姐。”
她轻轻的唤,唤着唤着,她的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忘记是谁说过,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湖,那是泪湖。它们只在阴暗的地方滋长,会一直积攒,但却很少被蒸发。当泪湖被渐渐注满,整个湖便会崩塌,这时这个人也完了。西乐的心里也住了这样一个湖。但那是一个干涸的湖,被泪的主人忘记了的湖。是的,她忘记了。可那是因为她的好姐姐袭冰,她用她的爱,稀释了妹妹泪湖里的泪,所以那泪成了水。泪湖里的泪幻了水,泪湖也不再是泪湖。湖里的水见了光,可以被蒸发,也可以被吸收。所以渐渐的,姐姐的泪湖越来越满,妹妹的泪湖越来越干。只是它长在阴暗的地方,没人看见,也就不会提及。如今,姐姐袭冰离自己远了。所以那被稀释又被吸收的水再次幻了泪。怕泪太轻,填不了泪湖干涸已久的缝,所以这一次。压抑好久的泪,终于势不可挡,从西乐的眼里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