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打湿了西乐那张略带稚气的脸，污了残妆。怕吵醒自以为已经睡熟的人，她咬着红唇，竭力隐忍。不一会儿，嘴角流出的鲜血便与朱红的唇脂混在一起。它们肆意纠缠，最后已经分不清是鲜血装点了唇，还是唇脂上覆了血和泪。听着耳边嘤嘤的哭泣，袭冰的心也纠在了一起。身体明明满是疲惫，脑子却越来越清晰。“好妹妹，你不要这般哭。你有什么委屈，你倒是跟姐姐说呀！”

袭冰这样想着，卯足了劲动了动嘴角，可发出的音那么弱，压根不足以撼动比鹅毛还轻盈的空气。榻边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到最后已经变成了没有声音的抽泣。袭冰听着那隐忍的哭声，就看见一双瘦削的肩膀在自己的眼前颤动起来。泪一直落，一直落，打湿了薄被后又迅速向周围晕开，像一朵白莲花在雪地里迎风开放，不着痕迹，只有雪地记下了它的淡香。她多想一下子跳起来，给榻边那个颤抖的肩膀一个温暖的拥抱，然后告诉她：“好妹妹，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我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

可是无论她如何奋力，她依旧什么也做不了。最后这动作，化作了更汹涌的泪。她也不明白，自己何时变得这么爱哭。哭的滋味，自进了将军府，就很少很少了。哭是什么，哭是感情的宣泄。可宣泄，总是带着不满或者脆弱的意味的。无缘无故，总不能老说是风沙迷了眼睛。人前不能哭，讨了主子的晦气，要受责罚的。在别的奴仆面前着了痕迹，要受算计的。哭受了限制，有人便喜欢在黑夜的掩盖下哭。白天有人看着，不能哭，黑夜里可以哭了，却再也流不出泪。伤心有时是需要理由的，时间过了，事情过了，忘了伤心的理由，也便不再哭。这样压抑着，压抑着，时间久了，便容易忘记“哦，原来眼泪是咸的。”

在黑夜的掩盖下，伤心来得那么容易。在病痛面前，原谅来得如此简单。何况她如今既伤心又病痛，现在，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原谅的了。榻轻微晃了晃，看样子，似乎是那个站着的人儿终于哭累了，坐了下来。这是袭冰最后的机会。是让妹妹西乐发现自己已经原谅了她的机会。也是她自救的机会。要知道，在那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伤寒可是致命的大病了，一不小心就会一命呜呼。想到这里，她轻启贝齿，往那布满亮晶晶大泡的唇上死命咬了下去。力道不重，可是那薄薄的皮包裹的脓泡一下就破了。疼痛清晰的传入大脑，先前即将晕睡过去的人又清醒了些。脓泡淌出的液体毫无征兆的流入口中，让人直恶心。可是以她现在的气力，她连侧侧脸让它改变一下流动路线的气力也没有。所以她索性也不再管，只是紧紧抿着唇，任由它趟过唇，再顺着下巴流入雪白的脖颈。“叮叮叮”的声音响起，把榻边坐着的人和榻上睡着的人都惊动了。西乐回头朝榻上扫了一眼，看见榻上那个她自认为已经睡熟的人没动静，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保持着刚才那个拭泪的姿势，小心翼翼的抬起另一只手捂住铃铛，才把那只带着铃铛的手轻轻放了下来。西乐慢慢磨砂着手上那三只细碎的铃铛，有些感慨。这三只铃铛，其实是她们姐妹情深的佐证，袭冰也有，跟她手上的这三只一模一样。她们成日带着，没事的时候就摇一摇，再摇一摇。这不值钱的铃铛下，藏着只属于她们姐妹俩的金贵和默契。从前她活在姐姐的保护下，从来不知道小心翼翼为何物。可离开姐姐半天不到，她居然学会了。原来平时那些看似隔着千山万水的事情，甚至处于两个极端的事情，真正幻化起来，可以这么近，这么近。近到线外是这个极端，线内却是另一个极端。在西乐想着铃铛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在想铃铛，那便是榻上的病号姐姐袭冰。她拼命咬着唇，那状似清水却又令人恶心的液体便如意料中的流了下来。她没有在意，只是一次一次重复刚才的动作，用力再用力。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于是她尽最大的力咬了一次。随着痛感清晰传入大脑，搭在腰上的手也落了下来。“叮叮叮”的声音传入耳迹，很轻很轻，可是她听见了。“姐姐，姐姐……”她听见妹妹西乐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一绕一绕，却听不真确。她很想很想回答她，可她太困了，她努力挤出一个笑，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