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在早晨脱离温暖的被窝,这着实是一件考验意志力的事情。
“七点半了!起床起床,不准过少爷生活!”
“这个点不起床的都是懒狗,是废物,是蛆虫,是怪物,是蟑螂,是下水道的老鼠,是淤泥里的蛤蟆,是污水里的水蛭,是粪坑里的蟑螂。”
在梦境中畅游的种田梨纱耳朵里钻进烦人的声音。
她醒了,难受的醒了。
某位国文教师已经开始催着人起床了。
哒哒的敲着门。
但凡是在这间屋子里睡懒觉的,谁也没被放过。
于是整座房屋都陷入了一片哀鸿中。
“不,我不起!”
“这个点不起床的都是资本家,是人杰,是成语里的达官显贵,俗语里的有钱人家,是游乐人间的成功者,是陶醉在生活现实的享乐者,是天上掉馅饼也不抬头的世家贵族。”
水仓睁开了眼,她的手紧紧抓住被子,目光锁定门外的身影,嘴里说着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话试图反驳。
可惜,在这段正义凛然的说辞结束后,迎接她的是一粒熟悉的粉笔头。
暴力永远是解决反对者最直接、最快捷的方式。
“哎呦~”一时吃痛,她不自觉的叫了一声。
水仓唯坐起身,一手捂着额头上的白色痕迹,另一只手捏起刚刚碰撞后反弹,掉落到榻榻米上的粉笔头。
不是吧,阿sir,你这是从哪掏出来的?
……
“等会……再等五分钟,马上就起。”
绝世美女口齿不清,还在迷迷糊糊的说话。
此刻的她,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在凭本能回答而已。
可是据千原先生所了解到的事实,但凡是说这句话的人就没有一个是兑现过的!
他摇了摇头,手指再度轻叩门扉。
嗒嗒。
敲门声力度和响度都非常适中。
“快点起床吃早饭,待会还要去观光呢!”
门外的少年还在催促。
“唔——”种田梨纱像是嘟囔了什么,旋即不情愿的转过头,睁开眼,看了一眼时间。
七点三十二分。
“好,马上就起……”
这是哪来的老妈子啊,大早上的就赶人起床,说到底修学旅行不就是来玩的吗,怎么还得跟上班打卡一样早睡早起?
种田梨纱睡眼惺忪惺忪的起床,艰难的爬起,连鞋都没穿,光着脚丫踩在榻榻米上。
打开房间门,扑面而来的冷风一下子让她打了个哆嗦。
“早啊。”
千原保持着活力打招呼。
种田的头僵硬地晃了晃,才想起来要打招呼才对。
有些不是很想回话,但半眯着眼睛的她出于各种考虑还是打了声招呼。
“早……早安……”
然后身体晃晃悠悠的绕过了他,走向卫生间方向。
在公用水台那往脸上浇了些自来水后,最后残留的几丝睡意也被驱散开了。
眼睛完全睁开之后有些干干的。
就跟每天不情不愿被迫被老妈叫起一样。
“给,牙刷,杯子。”
“谢谢……”
“再问一句,毛巾带了吗?”
“我箱子里有,待会儿自己拿就行了。”
从那人手里接过旅馆里的一次性牙刷。
上面还有他刚刚帮自己涂上的牙膏。
颜色是湛蓝色,晶莹剔透,细瞧看,里面还有片片晶体。
“啧……”种田梨纱挑挑眉毛。
怎么忽然间感觉自己离废人已不远了。
“伸脚,拖鞋。”
千原皱起眉头看着女同事那双光着的脚板,急急忙忙把她屋里那双甩到洗手间的地上。
“哦。”
十分机械的把脚掌伸进他送过来的拖鞋内。
等到动作完毕,迷糊了大半天的种田小姐看着还蹲着的他忽然有了个想法。
所有的事情都帮办?
莫非这就是传闻中能把人养成废物的狐狸精玉藻前么?
这种生活实在和自己中学时代那段时光的忙碌差异太大。
中学时候,休息日的时间里,家里餐桌往往是见不到种田梨纱的身影的。
那时候的她总是被闹钟叫醒,洗漱,穿衣,然后去两条街外的早食店吃早餐。
火急火燎在八点前抵达画室。
之后,四十多岁的保安大叔就会锁上门,直到饭点和晚上解散才会打开。
……当然,想挤还是能挤出去的,可以从后门走,不过据说那儿还有一条被拴住的狼狗。
种田小姐当然没试过,她也只是听旁人说的。
“一个个都给我快点啊,吃完早饭稍微歇一下,待会就出去玩了。”
那人又扯着嗓子吆喝。
声音很好听。
绝世美女转头瞥了好几眼。
还好他并不是只对自己特别照顾。
凡是过来洗漱的人,无论男生还是女生,他都代劳涂牙膏递牙刷的工作。
卫生间进门的拐角,墙壁上悬挂了一副《神奈川冲浪里》,就是那副葛饰北斋最出名的作品。
汹涌澎湃的海浪、三条奋进的船只,富士山在远处,人在画前。
早晨总是很清净的。
洗漱完,早餐结束,男生照常聊天讨论,大谈古今美女。
女生回房稍加收拾,对镜梳云鬓。
“待会目的地是哪里?”
千原侧着头问身边的女同事。
把一整个班的人全部照顾到位,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等等啊,我问下。”
少女敲开手机,手指轻滑解锁,再点开聊天软件里的教师专用群。
现代科技就是这点好,不用扯着嗓子往隔壁死命喊,也不用隔老远跑过去敲门问。
聊天界面上登时开始热闹起来,一串又一串的字体密密麻麻占据整个屏幕。
种田梨纱注意到,为了看清那些人的回答,他把脑袋凑得很近。
她似乎能感受到那股带着湿气的呼吸,还有挠人心肺的花香气也更加清晰可闻。
乌黑的头发占据她的半边视野,如水流般顺滑,闪动着被玻璃折射后的辉光,浓缩的景致光影摇曳其上。
“狐狸精!”
种田小姐不自觉的说出口。
“?”
千原回头看她,神情古怪。
少女沉思了一下,决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挡到我了。”
她脸上挂起嫌弃靠太近的表情,拍了拍男孩的脑袋。
再这样下去,待会种田小姐肩膀就要成为你的枕头了啊。
……做出这幅姿态的女人似乎真的忘了刚才自己说了什么话。
“哦,失礼了。”
低头又看一眼她手机上教师群的聊天讯息,千原缓缓让开身子。
“啧。”
果然,他一远离,空气中那股会使人产生依赖性的香气与甜味就淡了许多。
青涩男生们肯定遐想过这样的场景。
四周无人的地方,身边是歆慕已久的高岭之花,空气里飘着樱花和少女洗发水混合的美妙香味,旁边的少女正小口小口的吃着东西,他偶尔侧头打量过少女姣好的侧颜,等到快被对方察觉的时候,就立马收回,小心脏噗噗跳。
如此这般的享受暧昧而粉色的二人世界。
其实种田小姐也曾想过这样如同梦境版美好的画面。
当然,性别肯定得变一变……
不过说到底,以上画面只是青春期青少年们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世界不会因为你身旁有美少女就飘来花雨,夕阳也不会恰到好处的成为你们的背景。
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这个世界可从不会为谁而妥协。
种田梨纱依旧揉着鼻子抬头望天,千原继续翻开从她那边蹭来的旅游手册,静静浏览观光景点的讯息介绍。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自然也极为悦目,摄影师拍下,俊男靓女相处的画面大概也可以做青春杂志的封面,但实际上氛围真的没有那么旖旎。
太过安静和相敬如宾的氛围,让种田小姐多少有些不习惯。
看了看某人专注的侧脸,种田氏大姐姐还是决定稍稍聊一会。
“传说在平安时代,鸟羽上皇院政期间出现了一位绝世美女,由于其才识广博而又绝世美艳,被当时的人称为日本第一才女……”女人尝试扯开话头。
“你想说什么?”
千原左手里的书翻过一页。
“如果是想看「玉藻前」的杀生石,这里没有,得去枥木县的那须镇。”
千原缓缓的说话。
他没有转头,所以种田梨纱还是只能看见那张侧颜。
清秀稚气。
双眼皮,睫毛清晰而长。
眼眸灿灿如星火。
单看眼睛,实在难以分辨到底是来源于男人,还是女人,比起现实,更像是在画布上构思良久才下笔画出来的作品。
“等等啊,枥木县……是在哪来着的?”
种田梨纱略微带了点好奇的语气问他。
身为艺术生,而且还是毕业许多年的那种,地理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们了。
枥木县,只能说耳熟,能列举出几个特产。
类似草莓什么的……
忽然,少女低下头,摸了摸自己这几个月里瘦得离谱的腰。
“枥木县位于东京的东北方向,中间隔了一个埼玉。”
“埼玉你总知道吧,就在东京旁边……坐车穿过埼玉就到了,车程大概五十分钟,比坐小田急从新宿到镰仓还要快一些。”
千原少年尝试给身边的女人扫盲。
手里的旅游手册又快速的翻了几页,直到翻到之前他说过的那须镇才停下。
这地方最出名、最吸引游客的还是温泉。
那须温泉、盐原温泉、鬼怒川温泉、川治温泉……很难想象,东京都内屈指可数的自然温泉,这地方会有这么多。
“杀生石就在山后面,那须温泉神社的泉眼附近。”
千原为她在旅游手册上指出地点。
女人的目光开始注视他的手指,以及手指所指的地方。
名为杀生石的景点附近居然还有道被誉为「恋人圣地」的红叶谷大吊桥。
每次到了秋季,也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开始,陆陆续续会有一大批情侣腻歪在一块手牵手,肩并肩,走过那里。
一想到这个,种田小姐的杀意,便起来了。
“冬天时候还会有盐原温泉的竹灯祭。”
男孩继续往后翻页,“这个活动是为了纪念《竹取物语》而设立的……”
“辉夜姬。”
种田梨纱点点头,表示明白。
丈育归丈育,但身为日本人,《竹取物语》这个在民间广为流传的故事她还是知道的。
故事的女主角是来自月之世界的绝世美人。
世人对她的印象与玉藻前不同。
纯洁,优雅,智慧,与世俗的污秽完全不沾边。
种田小姐很想知道,像传说中这么美丽的女孩子,身上散发的又会是什么香味。
不会也是类似某人身上这种樱花似的淡淡香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