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忘忧已经从关珀璧口里听说了那晚的详情,包括莫无妄最后那句留言。他无法把知己的遗言不放进心里,可他暂时也没法拿怀疑的目光,看待自己那么亲的一位叔叔。他知道段叔叔察觉了他们之间的隔阂感,但他也无法假装丝毫不在意。胡思乱想时,他看到了曼陀罗开过后留下的枯枝残叶,举着火把站了一会。他想象了下莫无妄被打飞,又被人接住时,嘴角淌血的情形。江忘忧不知道他该不该埋怨,来救莫无妄的人为什么不能早到一点点,哪怕早那么一丢丢。老头陀唐坤对上段叔叔,应该对一掌是没大问题的。可惜没有这种好运,别人赶来救莫无妄已经很了不起,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凭什么埋怨别人?蹲身默哀片刻后,江忘忧站起身,往林深处看了一眼,而后,他继续往前走了。锦盒里除了那些清单、解药配方等,还有一封短信。顾尹昭写给他的,没有很多废话,只简短写着,他们为莫无妄立了碑,问他是否要过来拜祭?而后告知了他,如何找到墓地。尽管他明知,顾尹昭只是想骗他穿过迷障森林,去到关外,可江忘忧无法拒绝这个邀请。江忘忧不知道他多久才能释怀这个好友的死,至少此时此刻,他毫不迟疑选择了走这一趟,否则他感觉他会更难释怀。他一连走了很久,越走步伐越沉重,越走心情越沉重。他甚至怀疑,自己怎么有脸去祭拜他?一个抛弃了他的人,在他死后,却假惺惺去拜祭?莫无妄会怎么想,真的想见到他吗?顾尹昭从江忘忧从金陵出发就知晓了他的行踪,收到虎口来信时,他就猜到他快要到了。就在江忘忧进林的隔日一早,顾尹昭顺着自己做的标记,独行往里去接他。当夜,顾尹昭在林中撞上了江忘忧,他生了火在发呆。“我猜到了你会来,饿了吗?”
顾尹昭这次带了点干粮。江忘忧对他的出现早有准备,回神后让了位置给他,摇头拒绝。“他的死让你很伤心?”
顾尹昭收回手问了句,看他看过来,印着火光的眸子分外闪烁,“如果我死了,你也会这么难过吗?”
江忘忧微微皱眉,开口道:“平白的,何必咒自己?”
他是玄苍宫的少主,出入都有人保护,只要稳重些,不至于出这种惨事。顾尹昭勾了唇:“你还是关心我的。”
江忘忧转回头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也这么一起度过了两宿吗?”
江忘忧拨了拨火堆,他现在根本没心思跟他回顾往事。看出他只想静一静,顾尹昭没再烦他,拿过他手里的树枝道:“你休息一会,我来。”
江忘忧看了他一眼,闭目养神了半宿。顾尹昭再次打量了这位旧友,经过了这么三年,他从一个漂亮的瓷娃娃,长成了现在这般俊秀的少年郎。顾尹昭托腮想着,若他当真是个女娃娃就好了,这次骗来了,他指定就娶回家了,还当什么朋友啊?有人满心里都只有可惜二字。隔日,二人一起踏上前路,顾尹昭除了笑眯眯的,就是很照顾江忘忧,总是沿途为他开道。“谢谢。”
走没多久,江忘忧耐不住他的热情,向他道了谢。“客气什么。”
顾尹昭笑意加深看着他。江忘忧看他一眼,这人笑起来给人一种天下间就没有难事的错觉。“你送的礼太重了,我本来打算,见到你就向你郑重道个谢。”
“那为什么昨晚没这么做,太难过忘记了?”
顾尹昭感觉他变声之后的声音很好听,又逗了一句。江忘忧摇摇头:“我太过认真,怕你反而不高兴。”
“知道就好。我愿意给的,你收就是了。”
顾尹昭笑得更高兴了。“若是以后能给我机会回报,我会比较好接受。”
江忘忧诚恳道。顾尹昭转了转眼珠子:“那恐怕机会不少,你这次肯来,已经算一次回报了。”
“我是自愿来的,说点其他我能为你做的吧?”
江忘忧伸手替他挡开旁边的树枝。“可能有点难,你能信我吗?”
顾尹昭收了笑意,问道。江忘忧停步看着他,手里还握着树枝,看起来好像是他伸手拦住了对方。“只要你说,我都会认真听,自己判断。我无法保证做到信你所说的所有,但我会尽量做到持心公正。”
顾尹昭凝眸看着他,听他说完,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虽然几年没见,但这个朋友总让他惊喜。几年前,他在完全不知晓的情况下,把唯一的解药给了他;几年后,他不在意他的身份,真诚说要信任他。江忘忧慌了片刻,收回手试图推开他,没成功后,才开口道:“我不太适应和别人太亲近。”
顾尹昭松开手,撇着嘴道:“我们又不是没有抱着一起滚过,现在还说什么呢?”
江忘忧视线往下转,明显不太开心。顾尹昭见状立刻道歉:“不说了不说了,我错了。”
他怎么看这个朋友都喜欢,什么都想依他,见不得他不悦。他心里不自觉又冒出那句——他怎么就不是个女孩子?“我们出去估计时辰不早了,我找了人来接我们,晚上就去她们那边住一宿?”
顾尹昭暂时不想说正事。江忘忧摇了头:“我想先去看莫兄。”
顾尹昭沉默片刻道:“也行。”
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忘忧多留几日,取代莫无妄在他心中的位置,成为他更好的知己。“那也要先进城,去买点祭品吧?”
江忘忧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点头赞同。莫无妄所谓的墓碑是顾尹昭挑的地方,就在快要出树林不远的一条小溪流附近,动手造坟的是莫无妄自己,所谓的自己葬自己。买了酒和一些祭品,江忘忧随着顾尹昭来到了墓前。“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阵,明早再见,可以吗?”
顾尹昭沉默了片刻,悄无声息离开了。江忘忧站了一会,蹲身把买来的祭品摆放好,就抱着酒坛盘腿坐下了。他沉默看了墓碑很久,打开酒坛敬了先走的兄弟,而后自己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半坛。他有很多话想说,却无话可说。道歉显得可笑,不真诚,说真心话又大可不必,他再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