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反应就是觉得秦攸宜要害他，他原本做足了与秦攸宜誓死抵抗的决心，可却没有想到她根本没准备对自己做什么，甚至还准备一桌吃食。而那桌吃食中也并没有山珍海味。少年一下子变得狐疑不决起来，他坐在黄花梨如意纹方桌前久久没有动筷子。眼瞅着新鲜的吃食上的热烟逐渐消散，少年竟还没做好在他眼中是“要性命”还是“活在当下”的决定。他刚刚犹豫不决地拿起来筷子，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来，背对着门坐的少年浑身一个激灵，手心处的热汗慢慢地冒了出来。“我这人呢，虽然称不得上是一个善人。”

秦攸宜不急不缓地坐到了少年对面的五足圆凳上，悠悠地开口，“不过可是一个聪明人。”

“我若想要杀你，何苦要将你带回府上？”

“请府上的家厨做顿饱餐，再往菜中下毒？让你横死在我每日都要起居的府上吗？”

秦攸宜的话并不好听，可少年听了后却没有皱紧眉头，反倒是变得有种超乎年龄的平和，“你想让我做什么？”

秦攸宜盯着他看，忽然就觉得少年在某一方面与谢怀与很像，这个念头短暂地在脑海中闪过后秦攸宜慢慢地莞尔而笑，“目前为止没有让你想做的事情，如果说非得有一个的话，那么就是希望你把这顿饭赶紧吃了。”

少年的唇角紧紧地抿了起来。他依旧没有动筷子，“我可以留下来。”

秦攸宜挑了下眉，“什么？”

“什么事情我都可以替你去做。”

少年想到如今正处于水深火热当中的贫民窟，不由得攥紧了竹筷，“我也不要月钱，只要你愿意收留我和妹妹居住在府上便可以”“这未免有些便宜我了？”

秦攸宜有些讶异，“上京寻常商铺若招伙计，月钱起码二钱银子，你为何不向我提出这个合理的要求？”

“寻常商铺只管吃喝，只有府宅的下人才能被主家管吃管住，可他们不会接纳我的妹妹。”

“我的父亲久赌成性，输掉了家中资产后只能带着我和妹妹居住了贫民窟里，那里的人大多欺软怕硬，若不是我曾将一人的胳膊砍断，震慑住了见我兄妹二人无大人看管而整日里故意霸占我们…家的人，她逐渐长大，若总是待在那里，我总是不放心。”

更何况，他也想要躲避那个赌鬼父亲。而且更重要的是，如今贫民窟里时兴着一种能死人的痨病，他实在是走投无路，只想快点带妹妹离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少年的心也逐渐下沉，哪怕被拒绝过无数次，可他如今心中依旧被失落感扼制住了喉咙。他艰难地张开嘴，生涩的话语重新冒了出来，“小姐既不同意便罢了。”

“谁说我不同意？”

少年失焦的瞳孔重新亮了起来，他愣愣地看着沉静的秦攸宜，说出来的话抖了又抖，“当真？”

“饭菜放心吃吧，马上就快要凉了。”

“等你吃完之后我便带人去将你的妹妹接过来，你们日后便住在我们府上。”

秦攸宜看着少年难以置信的面孔淡然一笑，“这些饭菜里的油分很少，你平日里吃的东西定然很少，才会瘦的营养不良，因而我不敢立即给你准备些大鱼大肉，过些时日吧，你想吃什么直接去跟庖厨讲，否则会伤到胃。”

“你先吃吧，我去吩咐人收拾出来一间屋子。”

秦攸宜踏出膳厅的那刻听到了少年跪下磕头的声音。她转身回望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我和我的妹妹…都没有名字。”

少年撒谎了，他是有名字的，可他的赌鬼父亲所起的名字实在是让他难以启齿，而他也不想与自己的父亲有相同的姓氏。他想要重新开始。少年低下头来，模样有些拘谨，“我既是小姐的人了，还请小姐为我赐名。”

秦攸宜思考了好一会儿后弯唇笑了，“山月纤纤下，将星落落收。”

“你的妹妹以后便叫江星，你便叫江收吧。”

秦攸宜去了顾婉那里，顾婉已经从阿黑那里听闻了秦攸宜将在路上抢了她银子的少年带回府上收留的事情。虽说知道秦攸宜近来武功长进了许多，可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因而想要去看看她有没有受伤，却不想正好跟秦攸宜撞面。顾婉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后这才放下了心，“没受伤就好，你带回来的人在哪呢？”

秦攸宜睨了阿黑一眼。阿黑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秦攸宜收回视线，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顾婉有些放心不下，“贫民窟如今的情形你也知道，你自己一个人过去我有些放心不下，不如让江收自己把他妹妹接过来吧？”

秦攸宜摇了摇头，“我今日将他劈伤了，估计好几日都没什么力气，让他先养着吧。”

“你看过他就知道了，个子虽高，可饿的如今只剩下皮包骨了，大约是抱不动人的，只能给我指个路。”

“先前我曾从清谷道长那里听闻了一些可以治疗痨病的妙宗儿，也在呈桉让人送来的医书上看到过，这几日原本就想要去城郊了解一下状况，如今正好顺便接过来江星，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顾婉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拗不过铁了心的秦攸宜，只能回房与客媪寻了几个面巾给她。连顾婉都劝不动秦攸宜，阿黑就更不能了，只能老实地备好马车，带着江收与秦攸宜一同前去了城郊。江收原本还犹豫着是否要将贫民窟的现状说于秦攸宜听，他刚准备开口，却不想秦攸宜伸手递给了他一个面巾。江收便知道她知道自己刻意隐瞒了这件事，眼底有些发涩，更多的是无穷无尽上涌到喉间的羞愧。他难堪地垂下了头。“对不起小姐，我不该向你隐瞒这件事的。”

秦攸宜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嗓音很淡，“没什么可抱歉的。”

“人皆有利己的一面，我能理解你为何没事先提醒我。”

江收没有接话，可却听到秦攸宜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可日后我便是你的主子了，这样的事情不能够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