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谢怀与却迟迟没有开口。秦攸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可又猜不透他到底要与自己说什么事。于是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会儿。秦攸宜以为他要跟自己说清谷道长年后游历四方,如今已带着许久未见的落苏师姐在前往上京路上的路上了。昨日她便从说漏了嘴的熏风口中得知了此事,只是还没来得及问谢怀与。想起在自己的药中掺了东西的落苏,秦攸宜的眼底闪过一道冷厉之光。她原本还憋着口气想要惩戒落苏,只是天高路远,为报仇而重回拥川县的话显然没有什么可能性,倒不曾想过落苏竟然会自己主动送上门。“你准备安顿清谷道长住在何处?”
“我原本想将清谷道长安顿在尚书府。”
谢怀与没想到她突然提起来这件事,但看秦攸宜的模样便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可道长与我阿父算是相识,两人的信件往来比我的还要还要多,早就决定要落脚在谢府了。”
“那也挺好的。”
秦攸宜随口一应后才察觉出谢怀与的脸色有些奇怪,她微微敛神,片刻后重新问道:“你想跟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吧?”
“是。”
谢怀与的眼底掠过一抹暗影,他缓缓启唇问道:“昭昭,你可曾梦到过什么光怪陆离的事情吗?”
秦攸宜微愣了一下。她了解谢怀与,若不是十拿九稳的话,他是不会这么主动且直白的问她这件事情。谢怀与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并有了确切的证据。秦攸宜垂首,盯着地板上投射出来的光影出了神。而谢怀与也并没有催促她,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在等她的回答,可那个已经得到肯定的答案却在秦攸宜一点一点沉默下来的时间里再次得到了验证。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攸宜抬眸重新看向了他,眼眸亮的惊人。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很轻的说道:“不错,我想你已经猜出来了,我梦到了…不对,是经历了和今生今世截然不同的一段人生往事。”
“就在我坠入悬崖昏迷不醒的那段时日里,我梦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往事。”
秦攸宜朝着谢怀与走进了一步,直直地望着他说道:“我也已经知道,你比我更早记起了那段故事。”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呢?或许是得知在她初次离开陇西之时所掉进马车内的那张令她出逃的纸鸢是谢怀与送进来的时候。又或许是回忆起在拥川县的时候总跟在自己身后的陌生黑影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来。诸如此类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没有办法,也再也做不到不深想下去。她总以为自己自从离开了陇西之后便可以一下子做到对过往的释怀,所以不愿意再提及此事,以为总有一天会慢慢忘记那些不好的记忆,前世的厄运应当随着时日的更迭而烟消云散。但现在想来,她避讳着那段往事,就像讳疾忌医的病患总不愿提及自己的疾病一样。秦攸宜不禁叹了口气。“说出来也好,你不必紧张也不必愧疚,那些事情已不足以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秦攸宜蓦然笑了,“其实我还猜出来了一件事,那就是在你先于我梦到那段往事之后,你想要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而与我彻底断了牵扯。”
“所有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
她说,“前世的我们曾在一场被用来让我和三皇子相识的烟火大会的时候就见过。”
“街巷的一个铺子着了火,我和贴身婢女玲珑走散,之后遇到了钟云间,她将我推到了那正燃烧着的木架上,我身上的斗篷被火点燃之时是你将我从那里救下来的,后来我晕厥了,可感觉到有人背着我去寻了医馆。”
“今生今世其实依旧经历了此事。”
“可你却蒙面而来,在医士到来之后便悄然离开了,一切举动与前世大相径庭,这不符合常理。”
“所以我才觉得,你一开始是想让我们此生永不再见的。”
谢怀与朝她走近了一步,喉咙干涩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他将秦攸宜的手握的很紧很紧,“谢谢你没有怪我。”
秦攸宜唇角带上一抹无奈的笑。谢怀与将她的手带到了胸膛前,眼底闪着恳切的光,“还有,对不起。”
迟来的对不起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可他却在很久之前恍然觉醒的那日之后在心中默默说了无数遍。人生应当是没有重来的机会,大抵是他上上辈子行善积德才换来了重来一回的机会。他真的,被上天眷顾了。卸下心中不起眼却如骨鲠在喉的往事,秦攸宜明显觉得清亮了不少,一连几日里她的心情都好到了夸张的地步。谢怀与也是一样。就连遇到平日里总是对百官吹毛求疵的沈从廷也愿意摆出一副含笑的面孔来。沈从廷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和谢怀与私下里的关系还算不错,可两人在政见不同的时候依旧会不顾及情面的去落对方的面子。当然,十次里有九次都是谢怀与来落他的面子。今日倒是那少见的情况。陛下有两件事情要与他们商议。一件是欲在三皇子成婚前追封钟家全族,另一件事则是想让驻守陇西的秦家二子秦文通承继秦大将军官职。沈从廷早就对当朝皇帝任意赋职的事情不满一万遍了,听到此事后更是觉得自己憋了许久的话终于有了能够说出口的时机。“陛下明鉴,当年钟家全族覆灭的背后隐情众多,陛下为维护有功之臣的面子才不忍追查下去,并全了钟氏全族的门面,还允诺秦大将军和夫人代为抚养钟家小姐,现如今还让钟家小姐以秦家义女的身份成为皇妃,已是足够的恩典了。”
“秦家也是如此。”
沈从廷梗着脖子说道:“如今的军权实握在秦大将军的手中,陛下登基多年,早就到了收权的时候,现如今秦大将军即将回京,正是让他交权的好时候,陛下本就破例封赏了秦大将军的长女为我朝郡主,已经是对秦家足够的恩施了,陛下当真不能再继续放任权柄外移…”沈从廷倒不是怀疑秦战对皇朝是否忠诚,只不过是怕军权失衡。如今朝堂之上本就一片混乱,军权若始终向秦家倾斜的话日后难免会有其他部将因着不满而会产生乱子。无论动辄大小,都会伤及百姓。沈从廷从上到下将陛下欲拟的旨意全然分析了一番,可怎知陛下还未开口说些什么,那几个沈从廷暗中向来看不上的皇子们一个接一个地驳斥他的话。沈从廷被三人突如其来的辩论弄得有些焦头烂额,可他向谢怀与投去几次的求救信号都没被对方收到,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整场下来仿佛局外人一般。沈从廷于是便怒了。他身为御史,便有监察和弹劾百官的权利,骨子里的清高让他少了分对皇权的畏惧,竟然当着陛下的面指责起了三皇子上官珏。他不留任何情面的说三皇子假公济私,屡次不合礼数地为秦家谋赏。上官珏被气得上前与沈从廷争辩,甚至险些动了手。二人皆被发怒的陛下狠狠地叱责了一通。陛下望向下座的沈从廷,声音沉沉,“爱卿,你所言有理。”
沈从廷知道自己劝动了陛下,面上不由得露出喜色,连忙行礼,“陛下以俭治天下,自然圣明。”
陛下的视线转而落到谢怀与的脸上,“呈桉,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