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拿着大刀，刀口贴着无心光洁无暇的脖颈，寒光耀目处，两滴血色顺着刀面流淌了下来，滑至刀柄，坠入尘埃。“刺史大人果然爽快！是个聪明人。”

沈锦满意的颔首，亦是直入正题的回答：“我要，你的手令，允我接管城中官盐买卖一事。”

“简单。”

张如枫未加思索，负袖走上前两步，瞥了眼靠在无心怀中的羸弱女子，冷漠应允：“把人还给本官，本官现在就给你写手令。”

“你先写，写完了，我满意了，自然会把人还给你。”

“本官现在身边没有一兵一卒，你就算把人还给本官了，你的人不让道，本官也走不掉。所以，该怕对方反悔的人，是本官。你现在把人放了，本官立刻，就给你写手令。”

沈锦想了想，认为张如枫说的也有道理，收了刀，挥手示意两名黑衣人先退下，允无心与月魄自由，“呐，人给你，望你信守承诺，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无心艰难撑着月魄的身子，半晌，才挪回了张如枫身后：“刺史大人……”张如枫冷面清贵吩咐道：“还不准备笔墨纸砚？”

沈锦听此言，忙向小厮下令：“快，还不快去给刺史大老爷拿笔墨纸砚！”

小厮揖揖手，屁颠屁颠的去屋内拿笔纸，又屁颠屁颠的带人搬出了一张条案，把笔墨纸砚都摆在了条案上，殷勤赔笑一句：“大人，您请，您请！”

张如枫不发一言的挽袖，提笔蘸墨，开始动作利索的在纸上从容写出了几行字——下笔写手令的时候，张如枫也揣测到了这个阵势，绝不可能单只为这一纸手书。沈锦都下了这么大的本钱了，他素来不是什么能吃亏的人，此番恐是，免不得要过河拆桥，对他们大开杀戒一回了。若当下被困在这里的，只有他一人，便还好说。可如今他身后还有两个手无寸铁，不会自保的姑娘。要是真的动起手来了，他一人，肯定是护不住两个姑娘的。还是得想法子，找人来援救才是……想到寻救兵，张如枫又记起来莫婠早前给的那只竹筒了。竹筒里，不像是信号弹。他掂在手中的时候，觉得竹筒极轻，仿佛什么都没装。但既是莫婠给的，他相信那竹筒里装的东西，肯定是比信号弹还有用的物件。右手从容写着手令，左手负在身后，摸到了腰间的竹筒，拿出来，准备单手打开筒盖，却发现那筒盖盖的极为严实，他一只手，要想弄开它，甚是不易。就在他拿着竹筒还在设法用力撬开筒盖的时候，一只指尖染着温意的女人手，悄然把竹筒从他手心抽了过去。他一愣，因不想打草惊蛇，只能控制住自己不回头查探情况。无心把竹筒拿了去，借着张如枫高大身影的遮挡，偷偷摸摸的一手握着竹筒，一手用力拔盖子。浅浅的一声砰——盖子打开了，随即是一只翅膀染着蓝色荧光的蝴蝶飞了出来……“蝴蝶……”无心压着声低吟。张如枫笔下一顿，倏然昂头，只见那盈盈发光的蝶振翅从自己身后飞了出来，不等旁人看清轮廓，便直往重歆楼的方向快速飞了去，只消片刻间，那蓝点点便消失在了夜幕尽头。竹筒里装得竟然是蝴蝶。怪不得。张如枫怕自己的反应招了沈锦怀疑，便继续提笔在纸上书写那道半截的手令。沈锦本是看见了那蝴蝶，但只误以为，那是只普通的蝶，完全没想到，那蝶就是莫婠给张如枫传消息用的。等了半晌，看张如枫也没写完那份手令，沈锦有些着急了。大步朝张如枫迈过去。无心见状，箍着月魄的腰，赶紧把手里竹筒重新盖住，再将之掩进袖子里。“一份手令而已，用得着写这么多么！”

沈锦没耐心的质问出口。张如枫提笔淡淡道：“我可以写得少些。”

“那你赶紧收尾啊！”

“只不过，官府手令，少一句，都会被视为废纸。你以前没见过官府出的公文，不了解，本官可以体谅。但你要是还想得偿所愿，就不要过于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张如枫面无表情的道。沈锦被张如枫一语噎住，干瞪了许久的眼，才咬牙恨恨道：“好，我等！我就在这，好好等着你！我有的是时间，陪你耗！”

张如枫余光瞥了耐不住性子的沈锦一眼，眸底平静无澜的继续提笔蘸墨往下写。一刻钟后，张如枫将加盖好官印的手令拿起来，用力扔给了沈锦：“你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还不放本官走？”

沈锦仔细检查了一遍手令，觉得并无不妥之处，这才心满意足的将手令叠好，放进衣襟内，贴着胸口保存。得意的哈哈大笑出声，沈锦开口嘲讽道：“哥哥啊哥哥，你虽然贵为青州刺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你不还是斗不过弟弟我么？当官又如何，当大官又如何，你终究只是个凡夫俗子，终究，是有软肋的。我小的时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那么恨爹娘，爹娘却总是偏向你，但凡好东西，有我一份，便必然有你一份，连家产，老东西都要让你继承。虽说到了现在，我也没弄明白，老东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无妨，从今往后，你就再也没机会同我比了，你就再也不能同我抢些什么了。”

一挥广袖，沈锦心情大好道：“因为，你要死了。今日过后，你就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眼前了！大哥，我最后唤你一声大哥。愿你在黄泉路上，一路好走。”

如张如枫所料，他果然是想过河拆桥。沈锦抬起一只手臂，时刻准备着下令，背对着张如枫朗声道：“明天一早，青州刺史死于山匪刀下的消息会传遍整个青州城，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我允你在沈家祖坟边上，占一片小位置！我沈家祖坟能有你这样，正直勇敢，为民做主的刺史大人坐镇，想必我沈家后人，来日定会兴旺发达，一帆风顺！”

正要打手势下令，岂料那候在边上看情况的一名小厮却冲了出来，着急阻止道：“二公子，二公子不要……这是大公子啊！二公子你还真要下毒手么！你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怎能自相残杀呢！老爷若是晓得了，肯定会寒心的！”

暗中助无心月魄的黑衣人也跑了出来，单膝跪地给张如枫求情：“二公子，不可以！这是您的大哥，您不是说只要大公子肯给你手令，你就放了两位姑娘与大公子么！二公子，你不可以杀了大公子，手足相残，是要受天谴的！”

剩下几名常在沈府的黑衣人也纷纷跪了下来，抱拳请求：“二公子您三思啊！万不可手足相残！”

“大公子是我青州的刺史大人，您若杀了大公子，朝廷不会放过你的！”

“二公子三思啊！”

沈锦弯唇冷哼一声，“三思？”

幽幽回身，深眸盯紧张如枫：“两个月以前，我就已经三思过了！我的好兄长啊！你一定没想到，早两个月，我就花重金，让人取你性命了！只是，那些人拿了银两，究竟是真的跑路了，还是被兄长你给抓到了，那就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了。左右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好兄长，我也没什么必要继续隐瞒你了！索性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些年来，我是通过不法的手段，得到了不少钱财，我身上，也的确有几桩人命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暗中收集我的这些罪证，况且，最有资格作证的人，已经在你手里了，是你先逼我，是你先不想让我活的，所以，我不想死，我要是想自保，要是想不上砍头台，就只能牺牲哥哥你了。你我之间，是一定要死一个的。你活着，我就得死，我活着，你就得死。而此时此刻，论天时地利人和，你都处于下风。你现在已是瓮中之鳖了，我想杀了你，简直就是轻而易举！大哥，最后再喊你一声大哥，多谢你肯在死前，成全我！”

指尖一动，沈锦平静如斯的吩咐：“杀，一个活口，也不要留！”

一声令下，无心身子一颤，后退一步。怀中的小人儿似有所察觉一般，突然向前一倒，脱离了无心的怀抱。“月儿！”

无心惊呼。黑影一晃，张如枫一晃眼便将倾倒的月魄打横抱了起来，耳尖的听见正前方有利箭破风穿来，低声朝无心呵斥道：“躲开！”

无心一僵，却随即机敏的反应了过来，侧身一晃，锋利的箭头正从她的视线中擦过……张如枫抱着月魄亦是旋身躲闪了开，但躲开了一支箭，却再次迎来了铺天盖地的箭雨……那箭雨索性都是朝着张如枫来的，无心聪明的寻了个水缸躲到后面去，一边藏着自保，一边探头出去打量外面的情形。张如枫虽是武功高强，可因着怀中抱了个月魄，而导致体力消耗太快，腾空跃起的身姿也不是那么灵敏了。躲闪的动作越显僵硬，倏然一支长箭猝不及防的朝他怀中女子射过来，他见状躲闪不及，便屈膝一跪，用自己的左肩迎上了那支箭——“刺史大人！”

无心担忧的叫了张如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