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吗？”

无忧只见过舅舅三两次，且回回都是来找母亲要钱的，母亲是个连主宅都进不去的侧室，哪里来接济兄弟的能力，每次都是将攒的钱和一点首饰给了舅舅。还记得舅舅最后一次来找母亲，莫约是在一年多前，因为钱得的比往次还少，临走的时候舅舅用凶狠地语气诅咒母亲。一想到舅舅曾说母亲高攀后忘了家人，一定会遭报应的话语，无忧就觉得胸口发痛。“你们……舅舅他，当真能接纳你们？万一让他知道时府出事，会不会把你们赶走？”

萧觞越想越不踏实。“舅舅一家住在清水镇，估摸这不会那么快知道消息，……能瞒多久就多久。”

“姐姐……，我怕舅舅……他，他对娘也不好。”

无暇含泪叹气，“无忧你要听话，……娘回不来了，我们只能去找舅舅。”

“只能去投奔舅舅了吗？”

“我娘还有个姊妹，……可是我们不知道她嫁去了何处。”

看着抱在一起哭泣的姊妹俩，萧觞知道一时也解决不了问题，眼下要做的事想法送她们离开。回到将军府的萧觞和父亲萧世炎迎面相遇，两人在院子内相对而立，今夜时府的事让萧觞心神俱疲，完全不想搭理脸色不悦的父亲。“去哪里了？”

“……随便走走。”

萧觞收住脚步。“我知你与时府那位大少爷感情深厚，不过此事乃是无可避免的，……明早王上会颁旨厚葬时府上下人等，你就不要沉浸伤痛了。”

“知道了，父亲。”

萧世炎用鼻子冷哼一声，大步走向西后院的位置，萧觞冷眼看着父亲的背影，想到母亲卧床几日了，看的出来父亲并不在意。想到刚才父亲提到时大夫时的语气，萧觞总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却又寻不出为何会有此不适。“娘，觞儿回来了。”

床榻上的林氏注意到儿子憔悴的面色，朝他伸出手，萧觞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我听闻今晚有人试图宫变，你没有乱跑罢？”

萧觞摇摇头，“儿子……没有乱跑，只是……。”

想起今晚时府遭遇的事，萧觞不敢去想自己好友可能的惨状，无忧姐俩的哭泣声犹在耳边，让他第一次有种世事无常的感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氏注意到萧觞的异样。“你可不要瞒着为娘。”

“娘……，时府，出事了……，没有人……逃过。”

林氏毕竟出身世家即使常年因病鲜少出门，却也知道宫变会带来怎样的祸事，哪怕萧觞只是说了几个字，她也知道时府必定是凶多吉少。“宫变乃是祸事，娘知道你和时府的大少爷交情甚好，……如若是心里实在难受，哭出来便是。”

萧世炎对萧觞要求严苛，自小就不准萧觞哭泣，认为男儿有泪就是懦弱，对林氏而言更在意的是自己儿子的心情。林氏一句话让萧觞再也绷不住情绪，伏在她的膝上嚎啕大哭，十五的他第一次遇到了人生中的死别。情绪失控的萧觞尚且不知道，就在次日他就要经历此生第一次的生离。一夜无眠的无暇将直到后半夜才哭累睡着的无忧唤醒，姐妹俩收拾东西去找店小二结账。“二位姑娘要走啊？”

店小二停下打扫卫生的手。“那位萧公子可是付了三天的房钱。”

“萧少爷今日还回来，你就把这封信交予他。”

无暇将信封递给对方。“可是萧公子交待务必照顾好两位姑娘，你们就这么走了，……我们怕是不好交待。”

“这信里我们说了离开的缘由，萧少爷看了不会为难你们的。”

见姐俩如此坚决，店小二也不好再阻拦，打开店门将姐俩送出，还指点她们去哪里可以包车。跟着无暇走出没多远，无忧突然停下脚步。“姐……，我、我还有几句话留给萧……少爷。”

知道无忧的心思，无暇默许了她返回客栈。萧觞早膳后就匆匆赶到客栈，才知道姐妹俩天不亮就离开，只留给他一封信。一张纸是无暇所留，信中谢过他的救命之恩，表示以后若有机会定舍命回报，她们姊妹不愿继续麻烦他。还有一张纸看笔迹潦草，看的出是匆忙之间写就的。“萧哥哥，此次一别，再难相见，只恨今生无缘，就此分别勿想念，珍重。”

从客栈出来寻到包车的车行，萧觞得知姐妹俩是与人一起包车离开，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再追上，萧觞靠在墙边掩面。永州城内因为璟亲王的到来变的格外热闹，州府所有人和周围镇子的镇守都前来迎接穆永璟。“禀璟亲王……，亲王府尚未完工，还请屈尊先在州府住下。”

永州知府华榕一脸歉疚。“除了州府，还有别处可选吗？”

州府的环境让穆永璟有点不满。“永州境内还有几处商贾的宅院，只是……只是亲王随行人众多，怕是住不下这些。”

华榕额头微微渗汗。“住在州府内不便体察民情，我初到此地还是住在别处吧。”

华榕正为难时，一位儒生出来行礼。“如若璟亲王愿意，我可以去找我叔母沐阳公主，她府中至少可以安排下亲王和身边人。”

儒生的话提醒了穆永璟，来永州前他从母妃尹贵妃口中听说过这位特别的公主，她是有公主封号却又非王室的唯一一人。沐阳公主的母亲是在寡居后入宫做了嫔妃，她是母亲入宫前唯一的孩子，故而母亲对她也是格外偏爱，不仅给她争得了公主的封号，还让她免去和亲的命运嫁给了一位商贾，而此人正是永州首富乔汝宗。按照辈分沐阳公主算得上是穆永璟的姨母，其实穆永璟来之前并非没有考虑过住在沐阳公主府，但毕竟他与沐阳公主并不熟，就算自己是皇子，身为长辈的沐阳公主不给面子也是正常的。就在穆永璟迟迟没有下决心时，只听外面有人通传沐阳公主与驸马到了州府。“五皇子……。”

“沐阳姨母，是永璟失礼了。”

穆永璟立即回礼。穆永璟在后宫是曾见过沐阳公主母妃的，如今再见沐阳公主母女俩气质略显不同，但都是一样的容貌美丽，再看身高和沐阳公主几乎差不多的驸马爷，穆永璟心里多少是疑惑的。“既然五皇子的府邸还未竣工，还望你不要嫌弃我那里，暂住到府邸竣工可好？”

穆永璟自然不好推辞，“多谢沐阳姨母的关照，那永璟恭敬不如从命了。”

心里虽隐隐觉得沐阳公主的邀请是另有目的，但穆永璟也清楚如今的自己必须要低调。“宫里可有消息传来？”

马车里穆永璟询问随行的人。“回五殿下，今个一早陛下就颁旨了昨夜宫变一事，另有几位大臣因为不愿与谋逆者同谋而遭斩杀，其中史官时大夫一家八十九口，皆无人生还。”

穆永璟心里一惊，“时大夫一家人都被斩杀了？消息可准确？”

“是今早颁旨所说，陛下还要给时大夫嘉奖并且厚葬呢。”

想起时府大少爷与萧觞交好，如今定是难过好友全家遭此劫难，那么无忧呢？难道也没逃过此次劫难吗？“五殿下可是还要打听什么人？”

“……不必了。”

穆永璟放下车帘。越想穆永璟就越觉得不对劲，如果是因为不肯与叛军合谋，至于被斩杀全家人吗？这样的手段怎么都觉得很不对劲。“我且问你，昨日因不与叛军合谋遭斩杀的臣子，都是全家悉数被连累了吗？”

“并非如此，遭遇全家被斩杀，仅有时大夫一家。”

属下的话在瞬间点醒了穆永璟的思绪，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其实和穆永璟一样生疑地还有一人，看了来信得知宫变一事的沐阳公主，也是在得知身为史官之首的时大夫居然全家皆被屠尽后，察觉到了事情的不简单。“我记得，齐小娘有个姊妹，就是做了时大夫的侧室，……时府出事的事务必要瞒着她。”

一行人来到到沐阳公主所住的乔府，府内上下人等皆出来迎接五皇子穆永璟，沐阳公主发现人群中并没有女儿乔烟雨的身影。“大小姐呢？”

沐阳公主低声问询。“回，回……公主，大小姐，出去……耍了。”

此时的无忧和姐姐搭乘着马车来到了永州境内，前往清水镇本来并不走这边，无奈姐俩必须节省开销，与人共租一辆马车，只得跟着人家从永州这边经过前往清水镇。在路边茶水棚歇脚的姐俩腹中早已饥饿，无暇算了算身上的盘缠买了三个馒头。“无忧……这半个馒头也与你吃。”

无忧尚在长身体，无暇眼见她几口就吃掉一个馒头，就把自己手里的一分为二给了妹妹。“这个没吃的馒头就别动了，接下来的路程尚远，就留着做干粮吧。”

“姐姐才吃了半个，我好歹吃了整个，还是姐姐你自己吃罢。”

“你尚在长身体，哪里能少吃，乖乖听话……。”

无忧正要伸手接馒头，突然而至的一队骑马人扬起漫天尘土，来不及反应地无忧眼睁睁看着尘土落在手中的馒头上，就连桌上的两杯素茶和没吃的馒头也未能幸免。茶棚外面的几桌人也没躲过尘土，众人怒喝着试图抢救自己的吃食，没想到那队人过了茶棚居然还停了下来，马上的几人陆续下马。“姐姐，你看……。”

看上去应该是为首的一匹马上，下来的是两个人，先下来的俊美少年，将马上一位身着华服的少女抱下马。“烟雨，我们在这里歇歇可好？”

身着月白色骑射服的少女冷眼瞧着茶棚里的众人，只是用鼻子轻哼了一声。“怎么能让烟雨小姐和这些平民一起歇息？”

少年对着小厮模样 的人抬下巴。“把桌子搬到这边。”

小厮把钱丢给小二，“哎，赶紧腾个桌子。”

茶棚小二显然是认识那位小姐的，马上转身去选了一张桌子将东西挪开又反复擦了又擦。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厮将桌子搬到树下，就在众人好奇那位少女要怎么坐，就见一位小厮四肢朝地跪爬在桌旁，少女表情不变地款款坐下。“……刚才听那位少爷称呼烟雨小姐，莫不是……那位有名的乔大小姐？”

有人压低声音问。“嘘，可千万别在背后议论，……小心被割了舌头。”

树下的乔烟雨如何不知道茶棚里的人在谈论自己，她高傲地扬起精致的下巴，眼睛朝茶棚这边看过来，视线最终落在无忧姐俩身上。“长的好有点好看。”

乔烟雨嘴角轻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