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人诉说心事,不过黎言的心事又跟他常识中认为的寻常女孩儿家的心事不同,她的心事沉重而孤独,结合她的身世和从小的经历,也无怪乎养成了这样的性格。但她就跟刺猬一样,不学无术,不成器都是她自保的刺,其实肚子那一面柔软得不行。“真是个傻子。”
柏占渊抹掉她下巴淌着泪。黎言仰头又喝下去一大口酒,咂了咂嘴,似乎对自己这样无奈到了极点。“明明脑袋瓜不行,还想这么多事。这件事于情于理你都已经仁至义尽了,至于黎隽之跟那女孩的事你插不上手,也没那脑子去插手,让他们自己去扯,听懂了吗?”
柏占渊捧着她的脑袋亲昵地训她。黎言眨着那双被泪水浸洗过后更为灵动明亮的眼睛望着他,眸光温柔,带着他能看懂的依恋。“听了,但还是不懂……”她凑过来,把头深深埋进他怀里。柏占渊伸手安抚着她,一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眸光深邃带着些意味不明的哂笑。那个想当他大舅哥的黎隽之平日瞧着是道貌岸然,不近女色的样子,没想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嘛。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黎老先生跟周鸣声的谈判不算顺利,但双方都维持着表面的客气。被周鸣声亲自送出周家那一刻,黎老先生面上不显,但心里还是暗忖着周家突然以儿子受伤为借口拖延婚事,就差找个机会把取消两个字说出来,这其中是不是因为周家知道了些什么。可黎家的状况,除了内部少数几个人知道,其他人也无从得知,要说周家那边不是生了疑心,恐怕也没别的解释了。送走黎老先生,周鸣声思考了一会儿,拨通了柏占渊办公室的电话。柏占渊没有看来电显示直接接通了。周鸣声用公事公办,客套的语气笑道:“柏总,我们谈个合作吧。”
柏占渊听出他的声音,这次倒没有冷淡回绝,毕竟周鸣声次次都以大哥自居,张口则是血缘关系,这番论调让他作呕。但这回他还算另辟蹊径,抓住了柏占渊的兴趣点,在商言商,生意人永远是逐利的。“什么合作?”
柏占渊放下手里的笔,正色道。周鸣声想知道黎家近来这些不寻常的举动,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什么黎家老爷子为了结他们这门亲还亲自登门,又给黎言的嫁妆上添了个重量级的筹码,这可不符合黎家一惯不疼黎言的做派。所以,事出反常必有妖,多半都是黎家那边出了事了,想找个兜底的冤大头。周家怕水深不敢一头扎进去,但他可以找人合作一起到黎家这个塘里捞几条大鱼。听了周鸣声的计划,柏占渊不由得笑了。果然是不讲什么原则和人性的老狐狸。他深刻认同马克思所说,当利润达到100%的时候,资本甘冒绞刑的风险,当利润达到300%的时候,他们就敢践踏世间一切法律。“怎么样,有兴趣合作吗?黎家可是块肥肉。”
周鸣声问。柏占渊听完笑了笑,他虽远不到马克思所说那种地步,但他对黎家显然也不是没有兴趣,哪怕是有黎言的面子在,可以赚的钱他一分也不会少赚。何况黎家根本就不同意他和黎言来往,这样一来,在他这里,黎言就更不可能跟黎家划上等号了。不管黎家最后会怎么样,他都能保证始终如初的对待黎言,至少把目前的状态维持个几年不成问题。不过转瞬的时间,柏占渊就把这些想明白了,他笑了笑问:“周主席,周家跟黎家亲厚,上一秒还是说联姻下一秒就暗地里下黑手,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周鸣声笑得意味深长,“你呢,你怕吗?”
柏占渊亦没有答话,只能说双方就算隔着电话也照样心照不宣。只不过柏占渊没料到,周鸣声此刻正难掩面上兴奋地想,果然还是周家人,这骨子里都一样的狠。两人静默了片刻,周鸣声颇有些怅然地问起:“你母亲近来还好吗?”
柏占渊脸上淡淡的笑意被这一问彻底驱散,周鸣声他还敢提起母亲,生意场上勉强算个对手,算个伙伴,但在柏宁和周家的事上他就算个畜生罢了。柏宁家道中落,年纪轻轻被迫嫁给周家那个几乎能当她父亲的老头子,老头子生性多疑,对年轻貌美的小妻子并没有多少信任,一向严禁她出门和见外人。柏宁就像一只金丝雀被关在周家的牢笼里,直到生下柏占渊,没多久老头子就过世了,但这并非一件幸事。孤儿寡母在周家的日子愈发不好过起来,虽然周鸣声似乎对年轻的继母和尚在襁褓的幼弟多有照顾,但落在周夫人眼里就并非这么简单,想尽办法在周鸣声看不到的地方竭力苛待,以至于母亲抑郁成疾,多次自杀。回想起母亲悲伤落泪的面庞,柏占渊觉得那段时日真的太漫长了,漫长到他对周家上下恨意深种。良久,柏占渊没出声,周鸣声如梦初醒,察觉到自己失言:“抱歉。”
抱歉。这一句轻飘飘的抱歉到底是对二十多年前的母亲道歉还是为了刚才的话道歉?柏占渊冷哼了一声,有的人还是这么会这么顺杆往上爬。周家可以是敌人,可以是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但永远也不会是亲人。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周鸣声这才意识到柏占渊已经把电话挂断了。沉默良久,他拉开抽屉,抽出压在最下面的笔记本,翻到中间,取出一张几乎泛黄的照片。庭院里芭蕉绿意正浓,柏宁抱着才出生三个月的柏占渊坐在蕉树下。一席杏色旗袍,眉如远山,秋水剪瞳,产后还未完全恢复的脸上带着初为人母的丰腴和浅笑,粉黛未施却仍然美得不可方物。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脸,周鸣声闭眼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