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云裳将她那为数不多的行囊打包完毕后，便坐在床铺上。室内的暗处怱地响起娥瑛沙哑的声音。“真是不机灵呐，要是能用更好一点的办法，皇子就一定会带你去槐江山。”

“什么好一点的办法？”

“傻丫头！想要男人言听计从，女人就得多吹吹枕边风，老身已经告诉过你多少遍了。”

这位老妇人似乎很希望云裳和辰仙的感情能有更进一步的发展，简直就像一个多管闲事、一心只想要帮人家撮合姻缘的媒婆。云裳伸手拎起原本摆在膝盖上的包袱，里头包裹着英招的骨骸。“阿婆，英招说死后想回槐江山，可是，我还来不及问出具体的位置，这个骨骸到底该埋在什么地方呢？”

他好像说在什么泉的旁边。“嗯，这样听来，八成是浊泉旁吧？”

娥瑛接着说道：“浊泉位于槐江山的深山之中，那是一个被称为圣域的地方。不过老身并未亲眼见识过。听说在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有座小泉池，自古就不断冒出珍贵的泉水。”

“那么，埋在泉池的附近就可以了吗？”

娥瑛窸窸窣窣地从暗处走了出来，低声问着云裳：“槐江山的圣域凡人不得进入，这可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为何要为了一个陌生人的请托做到这种地步呢？”

云裳沉默不语。想了许久后，才突然开口说道：“因为，我在湖水中看到了娘的容颜。”

“哦！是水玉环的作用吗？”

“嗯，她的表情并不是很开心，看起来愁容满面。”

“哎呀，你这是被玉迷惑了。”

娥瑛用鼻子哼哼笑着，“玉看似坚硬，但它的本质却很柔软，所以又被称为软玉。玉会随着佩带者的心情、愿望产生变化，有时会成为妖魔力量的源泉，有时会在女人的喉头或手腕显现出光芒，让女人看起来更娇艳，而水玉环映照出你娘亲的面容，恐怕就是在反映你内心深处的犹豫不决。”

“是吗？”

娘亲在结识爹爹并怀了云裳之后，一辈子都无法光明正大地过活，既不能以妾室的身份对外公开，爹爹也未曾带娘亲回过都城的家，她只能待在嘉州的小屋子里，默默地等待爹爹的到访。虽然一年也不见得能见上一次面，然而娘亲为了怕爹爹突然前来，每天都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也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可爹爹却几乎忘了她的存在，娘亲抱病临终前，还交代自己要嫁给一个如意郎君。因此，云裳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意，造访了住在白苑山的辰仙，表达自己的爱意，最后圆了两人共同生活的梦。“我没法子理直气壮地指责辰仙对死者的无礼，因为，娘其实是希望我能和爹住在一起。”

她临终前还一直叮嘱云裳，如果自己过世之后，爹爹有意把云裳接回都城的话，一定要心存感激地搬过去，并且好好地孝顺爹爹。云裳的娘亲真的深爱着她的爹爹，一直渴望能以妻子的身份和爹爹同住，可惜未能达成心愿。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将梦想寄托在云裳身上吧。也可能是担心自己死后，宝贝女儿就会变得孤零零一人。“事到如今，我还是经常在想，我不仅没有好好孝顺爹，还形同背叛地离家出走，要是娘知道这件事，心里一定不好过。”

爹爹原本打算送云裳入宫当皇子妃，然而就在入宫的那一日，她却跟随辰仙从爹爹的家中逃了出来。因此，透过水玉环映照出娘亲悲伤的模样，说不定正是真实的写照。“假使真是这样的话，你觉得依照双亲的期望过日子好吗？”

听了娥瑛的问话，云裳用力地摇了摇头，“不，我对离家出走这件事从不曾后悔，不过，或许是因为娘去世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孩子吧。”

娘离开前，自己还留有好多事情没能问清楚，若娘亲还活着，就可以和她畅谈一番了，好多事情都还来不及问，娘就已经逝世了。关于人生、关于婚事，若能多听听娘的意见就好了。看到水中映照出娘亲的容颜后，云裳的心里就一直感到很不安。每每和辰仙接触，檩花都很开心，相对地，也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心情总是无法平静。英招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云裳的面前，他在临死前，因精神错乱而错把云裳误认为某个人，还把自己的心愿托付给云裳。然后，云裳也答应要帮他一偿所愿。“我不会再把娘的事情放在心上，况且，我也只见过那么一次而已。”

云裳语气坚定地说完之后，抬起头来，“不过，我必定会帮死者完成心愿，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登上槐江山把英招的骨骸埋葬。”

“原来如此，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老身也就不吝惜出手相助了。”

娥瑛露出她特有的贼笑，“那么，差不多该启程了。”

说完，她将皱巴巴的手伸向云裳。“老身真的很想把你送到槐江山，可惜年纪太大，没法子以土遁之术送你一程，顶多只能送你到白苑山的山脚下。”

“已经足够了。”

娥瑛打算以土遁之术带着云裳离开府邸。云裳将用布包好的英招骨骸放入行囊中，将之背在背上。然后，牵起娥瑛的手。她凝神注视房内的暗处，隐约可见一个阴暗的地洞。云裳紧张地咽下口水后，往前迈出一步。就在这个时候——敲门声轻轻响起。“云裳，你还没睡吧？”

娥瑛赶忙缩手，身影立即消失在黑暗中。云裳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她轻轻地推开门，却因为太紧张而忘了背上的行囊。“哼！”

站在门外的阿白用鼻子冷哼一声，“果然被咱料中。”

“料料料、料中什么？”

云裳慌忙地放下行囊，不过已经为时已晚。“竟然不告而别，不愧是云裳，果然很像你会做的事。”

“被、被发现了！”

“当然会被发现！”

“阻止我也没用，阿白是想向辰仙通风报信吗？”

“嗯？你觉得呢？”

阿白不断搔着鼻头，“云裳，干脆由咱一个人跑一趟槐江山，两三下就能帮你埋好骨骸，这么做难道不行吗？”

云裳却摇了摇头，“阿白不是也听到了吗。英招说过，一定要我亲手完成这件事呀！”

“那算什么心意，连到底要原谅谁都不知道还敢说大话。”

“话是没错……不过，我还是要去。”

为了让英招死也暝目。“真受不了，有些时候你还真是冥顽不通！”

“事到如今又何必说这些，我非去不可。”

“那么……咱也只好陪你去喽。”

云裳咦地惊呼一声，“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总不能让你自己一个人去吧，既然无法阻上你，只好陪你去喽。是吧，辰仙？”

阿白转头望向旁边，云裳觉得心脏仿佛要冻结，因为房门完全敞开，辰仙正站在呆若木鸡的云裳面前。他紧绷着脸站在房门前。“辰仙……”“回房里去。”

他的声音异常冰冷，云裳失望得低下头，没料到辰仙紧接着说道：“你难道疯了吗？竟然想半夜出发，等天亮再去莲州也不迟。”

云裳抬起头来，辰仙早已步出房门，她追上前去，从背后紧紧抱住辰仙。“谢谢你，辰仙。”

“云裳。”

辰仙轻抚云裳的手说道：“不过你得答应我，在完成心愿后必须马上回来，除了接送你平安来回以外，我不会帮你做其他事情，你懂我的意思吧？”

云裳点点头。人总是有些地方无法完全让步。“既然这样、干脆让咱一人陪她去不就得了？”

阿白问着。“这件事你是办不到的。”

语毕，辰仙放开云裳的手，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阿白朝着辰仙的背后吐了吐舌，接着砰地用力拍了一下云裳的肩膀。“这下你高兴了吧。”

“嗯。”

这么一来，既不用去找攀爬围墙的梯子，也不用借由土遁之术那等未知的手段移动了。最令人高兴的是，可以无牵无挂地出发。云裳总算安下心来，待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早已不见娥瑛的踪影和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