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登台。”

“在乎才会紧张。”

“你不在乎？”

任伯中没回答。司庭也知道他心思，但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今儿这出可是柳三爷请人写的新戏，阔别三郎，我最喜欢这出，没想到可以我来唱。你看我脸遮得怎么样？”

不知道是天凉还是如何，那油墨竟然有些干，涂在脸上并不均匀，司庭急了，因为他那张脸如若不调好了，纵横交错的伤疤只会更狰狞。任伯中拉过他的手，“别那么用力，脸会坏掉的。”

说着出去没一会，拿了一小碟子猪油，帮他轻轻涂在脸颊上，冰凉不腻，还带着一股子清香。“我怎么没想到，以前小红他们都是冬天干裂的时候抹猪油的。她说猪油熬好了是白乳状，一点油腻味都没有。你怎么知道这个法子？”

疤痕这东西，一跟就是一辈子，平时还好，一到阴冷天气就会发痒，这南方要么梅雨季节潮湿，要么冬天阴冷，他的伤疤总是隐隐作痛，最近半夜睡觉忍不住去抓。“我问过千婉了，过年的时候会买猪肉，到时候给你留一些。”

司庭忍不住笑着点头。“笑什么？”

“没什么。”

抹上了猪油再上油彩，果然遮盖的很好。任伯中拿着铜镜中，有一瞬间恍惚，后者也眼神迷离，“子华，你说我这么莫名迷恋唱戏，是不是因为这油彩能盖住我的伤疤。”

很多东西表面不在乎，可总还是介意的吧。这是第一次登台，那词句那动作已经演练无数遍，但因为紧张，司庭一开嗓就有颤音，许是冬天里冷，许是台下人根本心思不在。司庭吟唱出第一句，台下毫无反应，不知是这些达官显贵太矜持，还是自己唱的不好，他一下慌了，好在后面多是走位，伯中中规中矩谈不上好坏，和平时一样，司庭越发的紧张。都不敢看台下了，就在詹家的花园里，詹茂祥眯着眼嘴角带笑，看不出心思，他这人向来对这些没兴趣，只坐了一会就去给外院敬酒去了。花园里一片其乐融融，詹茂祥一走，男子们也便跟着去，内院就剩各家女眷了。那些女子夫人们聚在一起喝茶聊天好不热闹，孩童跑来跑去，没多少人真的看戏，偶尔一两个闺阁女子有些痴迷的看着戏台，看的也不过就是个故事的大概，没人在乎你唱的如何，可唱戏的，没叫好声，便是不成。不成了，便是失败。这出戏很长，走位很多，年轻姑娘嫌繁杂，一会就没了耐心，那些女眷花园里走来走去，觉得冷便进了内堂。女眷这边一走，外面来拜访的好友亲眷中的公子哥们便进来，可真正看戏的又有几个，任伯中耍着长剑，司庭没了一开始的兴奋，扫着台下的人，远远看着詹星和几个公子哥说笑着什么，有意介绍他身边得力的江鱼，后者到眼神不善的看台上，在那些人耳边说什么，公子哥们哄堂大笑，倒真的往戏台这边看来。司庭一抖，脚下一乱，好在任伯中帮他挡了一下，在他耳边，“专心。”

然而就在思绪纷乱之时，听着那些公子哥中有人叫了一声好，司庭望去，竟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那年轻公子一带头叫好，其他人也把视线投过来，那人对司庭一笑，后者犹如心坎里烧了一把火抿着嘴，竟一句花腔唱了上去，台下另外两个公子也叫了好，倒真的坐下看了起来，只江鱼脸色不太好。因到了尾声，后面除了长枪就是花剑，这对任伯中他俩来说再容易不过，平时练功可比这难多了，双剑一甩，那叫一个默契，仿佛他俩在树林里你追我赶的快意时刻，司庭输出全力，转身转了七八个花枪，最后下腰，指在他脖子上，任伯中凝眸就在眼前。仿佛魔怔了一样，司庭心里一动，听任伯中在耳边，“苑生，你根本没入戏啊。”

司庭心一颤，顺着他的眼光看台下一直给自己叫好的慕山河。不知为何心虚了一顺，想解释，任伯中却是一把剑将他拉近了又推远，最后一个亮相，司庭只觉得手下的剑一顿，再抬头，已经指向霸王胸口，他一惊剑落地。“你我阔别三年未见面，虽不是日日夜夜思之想之，却也是独守清冷，可想不到你竟然，你竟然。”

这出戏最出乎意料的就是这里，柳三爷请了大家写的，那大家自命风流，长流连于戏子和青楼间，写出无数红遍江南的戏曲，这出据说他写完伏案哭了很久，之后便走了，不知去向。当初年少一起田间嬉戏的恋人，男子为了奔前程抛弃了女子，阔别三年再见，想要破镜重圆，可却不知，女子也早就为前程成了别人的左膀右臂，一对恋人最终成了举剑相向的敌人，可无论如何，那男子也不成想那女子真的会把剑插进他胸膛。任伯中抬起头，司庭还发愣，场面震惊，连台下叫好的慕山河都没想道剧情峰回路转，一时下面认真看戏的几人都没了调笑直盯台上，乐师打了两遍呛，司庭才恍惚接过台词，“你我皆凡人，何必寻仙恋。”

“原也是为长相厮守，却不料最后天各一方，何其不公，何其不公。”

拖着颤音，哀叹，台下一个小公子竟然听得哽咽了，慕山河则是整个人盯着台上，拿着茶杯的手颤抖。司庭别过头，“既肩负重任，何苦哀哉，不如，不如。”

他转过身，捡起剑塞到任伯中手里，向自己刺去。台下的慕山河喊起来，“别。”

他这一叫到坏了气氛，一个公子指着他，“你们看慕兄，看的还真入戏。”

入戏了，有人入戏，有人一直在戏中。然而最后时刻，任伯中咬牙回身将剑插在地上，司庭震惊，“将军。”

可将军却是已经意识模糊，最后唤了一句，“兰儿。”

苍凉的曲子奏起来，落幕。台下掌声雷动，几个公子打听这是哪家戏园子，来这的大多是詹家亲戚朋友，不是阳城本地的，一听是歌萧颂，第一反应，“刚才台上不会就是有名的梁欢吧。听说他唱腔极美，果然名不虚传。”

詹星解释着，“梁欢最近病了，嗓子不好，请过来怕是扰了各位雅兴，这是歌萧颂的另外两位，据说这个旦角是梁欢的师弟，果然有他几分风范，走路窈窕也有几分神似，还没唱出名头，不过这出戏如此讨巧，怕是之后便要成角了。”

“成不成角，还不是詹公子一句话。”

有人暧昧的搂过詹星脖子，“听说这后院可是有不少有意思的人，歌萧颂被捧起来，也是因为那人。”

詹星脸色有些尴尬，自然知道他们说的是谁，张大人的那些娈童，他甚至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留下，还是人家用过的，为此母亲还大闹了一场，最后竟然也默许了，不过后院的争斗，男人女人都一样，现在没剩几个了，也不见父亲多去，只一个叫卫庄的父亲到时常会去看他几次，可这事闹得满城风雨，都说詹大人到了阳城便撒开了花。原也不打紧，玄周这种不算大事，可一想那娈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他就别扭，也好奇去见过几次，确实天人之姿，但因顾忌母亲，他也没多接触。此时有朋友提起，一方面抵触，另一方面又有点向往，毕竟之前那一两面确实让人印象深刻。一边会看眼色的江鱼小声说，“老爷在前院会客，后院的几乎不出来，都是懂规矩的。”

詹星眨眨眼睛，可私心里不想被这些公子哥看到卫庄，有一丝犹豫。抬头看向慕山河，这新交的世齐胡商，虽身份不高，可有意思的很，在茶楼认识的，请到府里看戏的，自然是詹星看得上的，他这人交朋友不分贵贱，只在他看的上和他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