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司庭便觉得心累。台下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下了戏想过去,被任伯中拉住,“今日别多事。”
“可是。”
可到底旧相识,哪怕以前并不熟悉,也是焦明远的堂弟,焦明远再看不上他,也没让人欺负他,明远总说,他就是不想堂弟总那么自卑。大抵也是嘴硬心软的。司庭不是多心肠好,不过是想到当初受焦明远照顾,如若今天他在,断不会让人欺负了他。可焦成到底是汝南王的人,他不想叫任伯中不开心,只低低的,“长辈们的事,何以牵连子弟,以前烈豪总说这话。”
“可最后谁不都卷进去了,这世上没人能逃得出这命数。”
司庭点头。任伯中不是没心软,可他现在顾忌不上这些,刚刚下台的时候楚风便叫人又给他塞了一张纸条,他此时心乱如焚,借口上茅厕把司庭支开。匆匆走到后面,就看楚风已经一改小厮打扮,穿了长衫。“你?”
后者一笑,“爷,如若我说事情已经成了一半,只等爷一句话了,这算不算最好的生辰礼。”
任伯中心里一震,“你什么意思?”
“詹家派人给茶楼递话了,这还多亏那位焦大人的所作所为,现在焦大人的兵力都集中在河岸上,我已经联系白家那边,很快便可解决大半。”
“你是说?”
“白羽母家是唐门七毒的后人。爷放心,不出一个时辰便可解决。”
任伯中心一抖,看楚风张开掌心里面放了一个玉佩,那玉佩看着通体白润,没什么特别,只中间刻了一个詹字。“詹茂祥先给出了诚意,把詹家一捋势力交到我手中,咱们也要送他个大礼。”
“这,这就?”
“算不上反。可一招釜底抽薪,我说过借詹家之手打击汝南王,这是第一步棋,马上就要实现了,爷手刃仇人有望了。”
任伯中思绪万千,三年了,任家出事已经三年了,这三年大起大落,即便是找到金家的人,他们吃了多少苦头,死了多少人,受了多少委屈,又有谁知晓。现在机会就在面前,这几年他每每做梦都是这般,可真到这一天更多的是不真实。“主子。”
楚风看着他笑,“咱们真的成功了。”
“现在说成功为时过早。”
“最起码,第一步成功了,今后的路便好走了,咱们多难的情况都过来了,以后便要势如破竹,只要主子的心够狠。”
任伯中抬起头来,“你什么意思?”
楚风把玉佩交到他手里,又给了个包袱,“里面是我给您准备的衣物,我已经在詹茂祥面前露了面,他很惊讶我的身份,我也是想让他知道,金家远比他想的更深谋远虑,主子唱完最后一场戏,就是咱们收网的时候,从此以后您再也不用躲在角落里,要让世人知道,金家家主,任家世子,任伯中还活着,并且,东山再起了。”
楚风眼中带光,伯中双手颤抖接过包裹,更觉千斤重。“所以主子,这时候不能心软。”
任伯中知道他在说什么,“人都已经?”
“人都已经在掌控之中,直接扣在客栈了,主子最后千万别心软。这事关大业,要怪就怪梨园命不好。”
“他们没跑掉?”
楚风眼中闪过一丝什么,笑着,“主子以为叫他们逃便能逃了?”
“可他们都是无辜的,为什么非要梨园顶罪,咱们到时候都已经站在台面上了,谁不知道是咱们?”
“主子,别傻了,哪一个推翻当权之人怎么回事谁不知道,不都是要打着一个旗号,表面功夫不做,是要被世人唾弃的,主子以为叫他们跑,他们便跑的掉吗?”
“你为什么非要做这局?”
“难道放了他们叫人知道主子以前在戏班子待过?他们注定要闭嘴,不如最后死的有价值一点,也算您给的恩德。而叫一个人闭嘴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死得其所。”
“是我害了梨园的人。”
任伯中一晃,有些站不住,摇着头,“不行不可以。那司庭呢,你不能。”
“主子放心吧。”
楚风默然,起身离开,任伯中想要抓住他,却什么都抓不住,只一个人在廊外发抖。事情已经不受他控制,也许从没受他控制过。而另一边,任伯中借口离开,司庭便隐约知道些什么了,可也明白,伯中不愿告知的,他问多了便是敷衍。对着铜镜画脸,怕是这辈子最后一次唱戏了,他有些恍然,仿若在镜中看到了梁欢,这一刻才明白大师兄曾说过的话,人这辈子,即便知道走不到最后,也想拼尽全力纠缠,其实自己跟着伯中是拖累他吧。束手束脚。说陪他报仇,可自己做过什么,除了拖累他绑着他,没帮上任何忙,一想到任伯中这些年避着他在外联系金家白家,他便觉得自己真真是多余的。可叫他离开伯中他舍不得,就如同和大师兄说的,他,只有伯中了,伯中也只有他了。正发愣,就听到不远处有声音。他从房间出来,戏子换装在偏院,平时是没人住的。过了垂花门到了更偏的一处,看到那小厢房门上挂着一把锁,有人在里面哭。“救命啊救命。”
司庭趴在门缝往里看,只见铁链栓着两头巨犬呲着牙,张着血盆大口,铁链绷直,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够到角落里一个瘦弱少年,此时那人满脸泪痕,衣服都抓破了。这熟悉场景仿佛刺激到了司庭,眼看那铁链要被挣断,飞起一脚踹门。这一踹,门没开,里面人惊叫着,“救命救命,有人吗?”
司庭查看四周,找了块石头砸向门锁。就在那只猎犬挣脱绳索扑过去的一瞬间一脚踹过去。挡在少年身前。挥手抓过头上发簪直接插进恶犬脖颈,畜生瞪着眼睛呜咽,前后就是一瞬。另一只也扑上来,司庭骑在畜生身上,疯了一样的挥着簪子,满院子犬吠,最后两人都吓得靠在墙角大喘着气,头脸被溅着腥臭的血。那少年抽搐着回头看他,司庭脸上油彩被血染过之后,十分狰狞。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出了手,此时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自己撒野的地方,这可是詹家,无疑惹了祸,手一抖簪子落地,直到身后少年抓住他衣角,“死了吗?”
“死了。”
那少年才一下靠在墙上,“谢谢你。”
他这一抬头,司庭才看清,正是焦大人的儿子,焦岑。他偏过头,又觉得自己多余,脸上糊成这样,谁能认出来。“你是刚才台上的戏子。”
司庭点头。不语多少,匆匆而过。焦岑追出院子,“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们没见过,若感激我救了你一命,就不要说见过我。”
“我知道的。谢谢你。我谁都不会说的。”
司庭又有些不忍,“你背靠焦家,何以这般被欺辱。人要不自己站起来,谁也帮不了你,不是每一次都会有人救你。”
焦岑愣愣站在原地,司庭转头便溜走了。急匆匆的找了水擦了头脸,好在衣服一会要换,急匆匆的料理完怕任伯中发现,手还有点抖,等坐到妆台前重新画了脸才看到伯中失魂落魄的走进来。他心里一晃怕身上的狗血味被发现,忙站起来,可伯中似乎思绪并不在这,“怎么?”
司庭怕刚才焦岑的事被人知晓。伯中却摇头,抓过他手腕,“千婉呢?”
司庭不知伯中怎么会突然问她,往外张望,看到指挥人搬东西收拾的千婉,“那呢,怎么了?”
任伯中眼神发直,攥着拳头,上下牙几乎都在打颤,摇着头。那边来催第二场开戏,匆匆又往前院赶,路过千婉身边,任伯中一咬牙,“千婉,你先走,现在立马就走。”
“我们说好的。”
“我叫你先走啊,你还有没有廉耻。”
任伯中突然咬着牙,急了一样推了她一把,叫司庭也是一愣,“伯中,千婉不过想送咱们一程。你这是怎么了?”
“送什么送?她那心思当我这些年不知道,别痴心妄想,滚啊,走啊。”
他推着她。后者眼圈发红,“我知道你是怕我有危险想叫我先走。我都知道,可你赶不走我,不过就是最后一程,为何不让我送,我偏要送,子华,这一别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她带着哭腔,是和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