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焦明远原本来是想走高冷的,心里埋怨他好久都不来见自己,要装生气装,可一见面,李元池还没说什么,他便先绷不住一顿埋怨,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人只有见到安全的人才会倒苦水,焦明远便是如此。李元池只悠悠的喝着茶苦笑,几年过去,李家虽中立,但也收到打击,可知子莫若父,阳城回来怕惹事,把儿子送出京城,可惜,如此低三下四的做法也抗不住朝堂涌动,李家处处被人压一头。着实落魄了些。李元池因为家族原因,饱经风霜。回想当初可笑至极,人是不断成长的,他现下看焦明远竟有些羡慕。似乎这些人中最好命的便是他,明明当年焦家站错了队,可还是翻了身,相反他们中立却落得这步田地。“不是不想见你,是实在抽不开身。”
焦明远撇嘴,“喝什么茶啊,来这当然喝酒,老板娘,胭脂姐,我和你说你多长时间没回京城,花魁都换了好几拨,这来了个弹曲子的特别好。”
招呼着,很快来了一位妈妈,“怎么胭脂姐不在?”
“胭脂姐今天身体不适,过不来,咱们不也都是老熟人。”
这个来的妈妈,是胭脂姐得利助手叫红妈,八面玲珑,焦明远眯着眼睛,“真的假的啊,别糊弄我。”
他也就是说说,妈妈不重要,姑娘才重要,“把那个弹琴最厉害那个艳红叫来。”
“病了。”
“病了?”
焦明远立马拍桌子子。红妈赶紧的,“新来的柳絮,跳舞好看,那身段那盘,要不。”
“行行行,随便,有新人赶紧上,我这招待朋友呢。”
红妈赶紧摸小跑着出去。李元池笑道,“你还真是常客,以后成亲就不能这般了。”
“别说这些了,头疼。”
很烦躁的,“你也别小看我,你倒是躲远了,说来,听说你去年成亲了,这么大的事,我竟不知晓。”
“什么娶亲,我都没回京城自然成不了,不过是家里人看我在那边孤单,给我纳了两个贵妾。”
“妻都没娶就纳妾了,啧啧啧,听说顶漂亮的。”
“听谁说的。”
正好跳舞的进来,跳的是极好,俩人却都没兴趣了,赏了银子让下去,俩人喝酒谈天,聊着聊着,李元池突然漫不经心的,“皇上身体最近怎么样?我回来复命,一面都没见过,都是崔阑出来应付。”
“谁知道呢?我问过明玉,就是皇后娘娘。”
焦明远不太习惯改口,“她那人现在嘴里没一句真话,我也很久没见过了,到是崔阑,你见到他就对了,现在大事小情都是他出面,见过吗,人家本事了。”
李元池笑着,“这般做派,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携皇令诸侯呢?崔阑就是和皇上关系太好,也要有个度,保不齐以后被人嚼舌根诟病,说他仗势欺人,把皇上架空了。”
焦明远眼睛一直在刚才跳舞姑娘落下的纱巾上,“刚才那姑娘身段不错,这红妈真是会看人。要不晚上送你那去?”
却又嘟囔着,“你刚才说什么?”
回过神来,“什么把皇上架起来?”
李元池笑着,“没什么。”
焦明远却是眯起眼睛,“这话可不能乱说。”
思量了一下,“虽说皇上现在。你懂得,之前汝南王,现在詹家,唉,他也是时运不好。呸呸,天子怎么会时运不好呢,看我这张嘴,总之,咱们也不是外人。虽如此,这话也不鞥乱说该给崔阑找麻烦了。本来他监国就很多人说他名不正言不顺,皇上身体不好又不能对外公布,他又不是皇亲国戚,你要这么说,真的,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他把皇上控制住了,可怎么回事,咱们最清楚,他这个太傅做的也是够累的,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
他没说下去,满眼担忧,却又很快摇头,像是不在乎。“你就没为自己考虑过?”
“考虑什么?”
焦明远看他,指着茶,“喝啊。”
李元池笑笑抿了一小口。“我能打算什么,混一天是一天,娶老婆生儿子呗,混混一辈子就过去了。”
“你就没想过自己的仕途,往远了说,现在朝局不会一直这样,外面那么乱,保不齐。”
他笑笑,“到时候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焦家想。”
说到这还不忘,“你可别误会我的意思。”
焦明远笑着,“咱们之间还存在误会?我现在也不像以前了到处胡说,也就敢在你面前说话,咱们是最亲的了。都说家族,我到底不敌我妹妹,为家族找想,有时候觉得我这一辈真的很无能,不过无能让我快乐,也挺好的,崔阑那种宏图远志的,反而活得累,以后。”
他摇头,“有就活,没有就死。其实想明白了。人一辈子就这样,可我家里人不这么想,确切的说,整个玄周都不这么想。”
“是啊,每个人都想往上爬,都想爬高菜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有什么意思啊。”
李元池微愣,看着那边摊在椅子上的焦明远,竟有些犹豫,“难道你不想?”
正说着话,有端着酒菜的小厮过来,那小厮面容清秀,墨色发髻上面带了个毡帽一身粗布,却难掩其风华,低垂着脸,慢悠悠的摆着酒菜。被打断,李元池还有些急继续追问着,“你就没想过。”
“想,谁不想,可我不是那块料,自然也就没那个心思。”
“别这样说自己,我倒觉得你脑子比别人都好使,不过是你一向不在意。”
“谢了啊,这么看的起我,果然是自家兄弟。”
“那如果说给你这个机会呢?”
李元池摸着酒杯说道。焦明远眼中闪过一丝什么但稍纵即逝,依然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什么机会?站队吗?焦家又不是没站过,可惜我只有一个妹妹。”
这话说得清楚明白,李元池有点急,“其实。”
碍于屋里还有个小二,皱皱眉。小二掐着嗓子,“酒菜都齐了,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我就在门外候着。”
“下去吧。”
李元池不耐烦的,没多注意,只焦明远皱眉盯着那小二的脸和身形一直看他出去。“看什么呢?”
“你觉不觉得刚才那个人的身形?”
“怎么了?”
焦明远皱皱眉摇头,“没什么。”
喝了一口酒。一下站起来。“怎么了?”
“刚才那个小二。”
“你喝多了?怎么女人不爱看,喜欢那口了,下次约你到小馆?”
李元池打趣的。“说什么呢。”
焦明远半晌又坐下觉得自己想多了。李元池看他几次打岔有些急,“说正经的。”
焦明远意味深长,“咱们兄弟间还是不要说这些,以前烈豪有句话说的好,咱们之间不谈正事,无关家族,我一直都希望是这样。”
李元池还想再说什么,焦明远就叫人进来服侍了。晚上散场的时候,李元池被焦明远灌的有些多。大着舌头勾着他肩膀还要说什么,后者把他交到长风手里,“你家主子现在酒量不抵以前。好生伺候着吧。”
拍怕他,“我说话不中听,早前是我最没文墨,可咱们朋友一行,元池,我劝你一句,别蹚浑水,这世道不太平,明哲保身若是保不了,就保心吧。”
马车走远,司庭带着围帽站在台阶上,后面胭脂姐过来,“爷?”
搜奉上一个陶瓷的胭脂盒。司庭没接,“这东西你留着吧,繁星楼过段时间会统一发放,我只不过多带了些。叫人说真话的方法很多,无知无觉却不能,这个放酒里小心点用,别被人发现。”
胭脂姐赶紧答应着揣进怀里。司庭皱眉思量了半晌,跟着李元池的车子而去。李元池喝多了,心事重重,几次眯着眼看长风,“我是想帮他的,我没有想害他。”
长风没出声,他又自嘲的,“可我若真没那心,干嘛叫你去办事呢,你说,我心是不是太狠了。”
“主子不是心狠是自保,再深的情义,也抵不过李家上下多少口人的性命,您是没办法。”
“说到底就是怂,怕死,你说我们怎么就混成这样了?我们怎么就走到这步了?”
李元池开始说胡话,长风微微皱眉,把自家主子送回了府里房间就退了出去,还不太放心,叫丫鬟在门口守着。可入夜,侍女打不起精神,谁也没注意有人从房上过去。脚步轻盈,犹如黑夜中的鬼魅,哪怕是长风这样的高手也只疑惑的回头看看,天空星斗犹如散落烟花,什么都没有,长风一晚上都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却抓不到任何一丁点的线索,末了,他叫着两个手下,“跟我巡房。”
所谓巡房是高手中的词汇,房顶上巡视,防止贼人入内。可他几乎刚飞起来,一个黑影就从上面潜入李元池房间。屋里一片漆黑,浓浓酒味,哪怕檀香都盖不住,带着面纱的黑影接近床边,拍了拍床上之人的脸,手里瓷瓶在他鼻翼晃了晃,后者皱眉,那种难受的酒闷,似乎得以缓解。黑影叹了口气,“刚才你们说什么了?”
李元池睡梦中直觉有个山洞一直在走走走,走到最后,仿佛心中所有的不快都要吐出来。这是繁星楼的新式草药,无色无味在酒里,拿药引一熏,便可让那人在他无知无觉得情况重复刚才半个时辰之前的话,有限制,但不可为一项非常好的办法,让人毫无察觉。良久,司庭给他掖好被子,便要离开,只那人一把抓住床边之人的衣角,是真正的无意识,司徒想抽开,就听他突然哽咽,“我不是有心的。”
司庭隐在面纱之下的脸看不出表情,“多少人都说自己是无心之失,可结果还不是一样。”
狠狠地甩开那只手,直接上房。冷风吹过耳畔,司庭从一个房顶跃到另一房顶,也不知去哪,只不断地奔跑,仿佛只有奔跑才能消散心中不平。可到最后冷静下来,攥紧拳头,又觉得自己可笑至极,这些人这些事和他有什么关系?人世间的情义不过如此,所有人都可以用不得以的理由来伤害亲近之人。他不过是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