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阑就趁着伯中南下追击逃回了京城,此时仅剩下崔家和明玉带领的一半剩下焦家势力抵挡。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好在伯中没时间顾忌这边,一直在追击汝南王。似乎是烈豪故意为之,几次三番都销声匿迹又在南方不知哪里蹦出来。战火蔓延了一个多月都没消停,以至于两边身心俱疲。李家的突然倒戈让朝中上下震惊不已,原来一直中立的李家早就投靠了金家的军队。这无疑又给京城添了一把火,有些人坐不住了,只要南方的事一结,马上就是京城,这种等死的煎熬还不如早点打过来呢。早朝还照常,可人越来越少了,有人先崩溃有人逃窜有人投敌,每天都在发生,可皇上似乎一直都淡定,没别的办法,只能等,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等死,那些大臣开始出谋划策,有说要向北疆借兵的,又有人反对,每天都吵闹,却没实际解决。朝堂日日喧闹,大多纸上谈兵,皇上只听着,咳嗽几声,吃药再咳嗽,直到宣布退朝皇上需要休息,才算散了。崔阑自从皇上和汝南王联合灭了詹茂祥那日开始便和他不怎么说话,后来他逃回京城,皇上病重昏迷了一天一夜,他在床榻之前陪了一天一夜,再醒来,崔阑千言万语反倒一句都说不出来了,他只是后悔了,后悔自己没有为烈朝夕再狠一点。以至于这种自责让他几日都避着皇上。这日烈朝夕咳的厉害,他才进来询问太医,烈朝夕反倒虚弱的笑了出来。“你还有心思笑啊。”
崔阑挥手叫宫女太医都下去了。看烈朝夕躺在榻上,这几日越发的病重,整个人消瘦如一把枯枝,崔阑想埋怨几句,最终咽下去了,后者却看起来心情很好,“我当然有心思笑,你终于又和我说话了。别生气了,我们不是都扯平了,我为你一次,你支身犯险一次。”
崔阑一股气上来,“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你之前做的那叫事吗?你是玄周的皇上,你竟然和敌军联手要交换江山,将来你死了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玄周怎么办?你可是皇上。现在咱们早就成了各国笑柄,只能等死,等待那两方分出胜负,给咱们一刀,咱们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倒觉得有人进言说要去北疆求助是个办法,可你又不许。”
“求来了也不过引狼入室,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崔阑想说什么,最后也是叹息,大势已去,不过是想和他共存亡罢了。“这几日又有老臣告老还乡,我还没和你请示。”
“全都批了吧,现在能走一个是一个。”
“可最后皇宫就空了。”
“留下也是等死,都走吧,那些不愿意走的,你也帮我劝劝。”
“你到想的开。”
崔阑被他这样子逗得笑了,又觉得凄凉。“你也走吧,真的不用陪我。”
“我偏不,你知道撵不走的。你是皇上,我是臣子,这辈子都改变不了。”
“事已至此,别叫我皇上了,阿阑。我对得起,对不起的,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你看看我这幅样子,玄周的气数尽了,我也尽力了,我这一生都在为玄周活着。”
“可你不该。”
“我不该的事多了。”
他伸手拉住崔阑。“我要死了,阿阑。”
“瞎说什么。”
“就算没有造反,我也活不长了,都说久病成医,太医下了猛药,我早知晓,我知道我是皇上,我不该那么做,可我也有私心,既然注定的结局,我死也想保住一个人,我有什么错。”
崔阑眼框发红想要厉声,可最后还是软下来,一把甩开他。“你可知道,我是历史的罪人了。你三番五次,三番五次。”
“历史上你是罪臣,不会是罪人,史官不会这么写的,你不要自责。”
“我怎么可能不自责,玄周要亡了,都到门口了,我没有保住你,也没有保住玄周,反而成了累赘,叫你拿江山交换,我算什么东西。”
“我即使不做,他们三家也会斗得你死我活,咱们也落不到好,不过是早晚而已。”
崔阑忍不住啜泣,这些年他从一个温柔少年变成了手段用尽的臣子,为了玄周为了烈朝夕鞠躬尽瘁,变成了自己曾不耻的诡计多端的人,然而即便他聪明绝顶,手段非常,也无法扭转这局势,无力回天,只觉得心中有愧。“你做的已经很好了,阿阑,你尽力了。”
“不,我的责任是保家卫国。我不信没别的办法了,我去找汝南王,我去派人暗杀金家,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了玄周大业。”
他突然愤然起身,烈朝夕一把抓住他,“保不住了。”
“不,保得住。”
“阿阑。”
烈朝夕从榻上半坐起来似乎用了极大力气喊出来,之后便是剧烈的咳嗽。“阿阑你可知道我这一生都不痛快。你做的没错,你是臣子,你是忠臣,可我有的时候幻想,如果当初把皇位给了烈豪,是不是我这几年能活得轻松一点。”
他看着崔阑突然笑了出来,“这想法很卑鄙吧,连想的时候我都是自责的,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出卖祖辈们的基业,多么可恶,所以,无论多难,多不情愿,我都挺着,在这个位置上,看你热血沸腾的为我,也变成了那般不自由的人,而你我彼此都要挺着。阿阑,记得你我初相识,对于人世的探讨吗,‘纵横山水择一居,博书知己任自徐。’可看看你我这一生,活成了什么样子,我不后悔,因为这是我的命,我是玄周的皇上,你是玄周的臣子,人不可能光为自己随心所欲。我始终觉得有知己相伴哪里都可纵横四海。可其实,你我皆尽力了,阿阑。生既如此艰难,死又有什么可怕,我这副身子,能挺到今日着实不易,也许死对我来说是种解脱呢。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和明玉。”
他剧烈咳嗽着,崔阑早已泪流满面,殿门口华服的焦明玉扶着门框,手指几乎扎进肉里,宫女想要通报,她摇摇头,一步一步的走在兽皮软垫上,里面的咳嗽,每一声都打在她心上。说到焦明玉,烈朝夕叹了口气,“这宫里真是折磨人的地方,小时候,母妃夜夜啼哭,天亮了还要装作开心的应付那些嫔妃,应付父皇太后。以前宫里来的年轻女子,个个眼中带光犹如美玉,才不过三五年,都一个个低眉顺目,要么就是满眼城府。这宫里是吃人的地方,以前我虽不能同京城贵子们一同玩乐,可常能听你说起,少年时候,都是意气风发,我没见过明玉只是听闻她和其他闺秀不同,不擅琴棋书画,却喜舞刀弄剑。你记不记得,你和我说她的时候满脸的愤慨,崔阑你最不喜规矩外之人,可我听了却羡慕得很,我还没见过那般活泼的女子。你可知我多少次都想和烈豪你们一起去燕郊泡温泉打猎,可我要么在吃药要么在学古今历史经论。我其实有些后悔,让明玉入宫。她那天求我的时候,伏在地上哭,我心软了,可看着她这几年要应付大臣们送进来充实后宫的女子,要应付前朝,我心疼。那么美好的女子,我不该有私心想把她留住,好在,现在不算晚,她还年轻。”
“你不要说了,你在说什么。”
崔阑抹了把泪,“还没到最后时刻。”
他想到什么,“不然,逃吧,现在还来得急,我派人送你出去,也不过三五七年,你看金家,当初都被灭门了现在还能卷土重来,你是真龙天子是皇上,我布置内线,你不也有些死士吗,在外筹谋几年夺回王位。”
崔阑激动地就要站起来,被烈朝夕拉住衣角,“金家有三五七年,我还哪里有,逃什么,谁逃了我都不能逃。我这身子,这辈子,对不起玄周,要和它共存亡,才了了我这一身的罪孽,以后到下面见到列祖列宗,我也能说我抵死挣扎,和玄周共存亡了。”
“你在说什么,你不要说了。还没到最后时刻,正门还没破,我崔阑必护你京城最后一道门,护在你身边。”
“说什么傻话,你和明玉要能好好的,我便能闭上眼了。”
“闭眼,闭什么眼。”
明玉走进来,一身风华,就算这一步也保持着威严,那些大臣们送进来的贵人妃子,早就乱成一团,有的求她放出去和家人远走他乡,有的寻死腻活,她都一一料理了。就算要死,她是皇后,也要死得有尊严。“城门还没破,你还是玄周的皇上,说什么丧气话。”
“明玉。”
他伸手想抓她的手,可最后还是放下,随着一阵咳嗽,呛出来的血从手指缝里流出,明玉别过头去,崔阑张张嘴,他知道他病重了,太医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可总寄予一丝希望。“朝夕。”
“你终于又叫我朝夕了,我这辈子最讨厌听你叫我皇上。咳咳咳。”
他索性不再掩饰,惨笑道,“我这条命支持到这么多年,已经不错了,我为玄周尽了力。现在只放心不下的,闭不上眼的,也只能你们帮完成了。阿阑你别怪元池,其实我早就知道他和伯中来往的事,说白了,伯中是我欠他的。”
“是我欠他的,和你无关,你是为我。”
“可终究是我负了任家,当年出事,司庭拼了命进宫来,就是求我救他,后来听说司庭死了。”
江湖上的事,他知道一些,也只是无奈,“说到底,伯中也是可怜人,司庭是他心里唯一的光,去了以后,伯中就是真正的金家家主了。说到底,这些都是我害得。若是他破门而入,让我死,我死不足惜,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