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朝夕拉住崔阑的手,又是一阵咳嗽,这一次虚弱极了,“我就要死了,即便没有造反,玄周后继无人和亡国又有什么区别,他们要争这孤寡的位子便争吧,每个人都要争,殊不知坐在这里多凄凉。”
咳得太厉害,索性躺下,眼睛死盯着崔阑,“可我死都要死在王位上,我唯一怕的就是这个。”
他把一枚玉佩塞到崔阑手里,这是他从小到大贴身带的,是身为皇子才有的玉佩,“你带着它,当年说这是我的本命玉,你带着它就当带着我走了,我已经修书给烈豪,他那边不断地引起战火其实就是在为你,说到底,我还是输给了他,口是心非的孩子,崔阑你别厌恨他,他也是自身难保。我已经找好了人把你送去北地,你在那和烈豪汇合,若他还能活着,若他也,你们就去北疆,隐姓埋名也好什么也好,不要想着报仇,咱们几个,冤冤相报何时了,我这辈子都出不去做不到的,崔阑你还年轻,你替我去做,活得好好地,自由自在,别再为这些所累。忘了吗?你我当年一心只想走便五湖四海,何故被这朝廷像笼子一样关着。”
他说到激动处,手狠狠抓着,崔阑已泪流满面,想说安慰话却无从说起,他知道无力回天。“我不走。”
“走。崔阑我看你的脸都厌了,走吧。”
烈朝夕闭了闭眼,又伸出手想抓明玉,可最终只攥住一点衣角,“明玉,我若是个全乎的好人,必争破了头都要把你这会哭会闹的小丫头求到手,而不是等有一天你为了焦家,利益交换一样的进宫。我给你再盛大的婚礼,给你多高的位置,你也不会开心的,对不对?”
他睁开眼,“对不起,明玉,我食言了没能帮你保住焦家。”
“不要说了。焦家的势力一半在我手上。”
“城外一战,你父亲已死,明远失踪,我知道你在找,我手上死士还有十五名,你也知道如何联系,我都交给你,天涯海角只要还活着肯定帮你找到明远,但前提是你要先活着,明玉,人这一辈子要先有自己,才有别人的儿女,他人的妹妹,家族的顶梁柱,你明白吗,我希望你余生开心点。”
“你不要再说了,你说这些是做什么?”
“让我说,我怕今日不说,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烈朝夕咳嗽,宫女过来送药。明玉接过来,“先别说了把药喝了吧。”
却不想被他打翻,“这苦药我喝够了,喝了一辈子,我不想再喝了。”
“你要干什么?”
明玉支撑不住伏在榻前哭起来,他摸着她的头发,“你并不开心吧。我多想叫你开心,可在这宫里我无论做什么,你都不会开心的。”
一滴泪划过烈朝夕的脸,“因为我不是那个能让你高兴地人。”
说到这,他笑了笑,“你出来吧。”
只见大殿柱子后出来一人,长发素冠,身量修长,却是阴影处隐着脸,一身白衣长袍消瘦异常,崔阑抬头,“月阳?他怎么会在这?”
“那日他受伤,是我派人救了他。”
“那日带我回来的也是你的人?”
明玉恍然。“我去的还是晚了没有救下明远。找不见他了。”
明玉惊讶看看月阳又诧异回头看看烈朝夕,摇着头。“别怕明玉,我知道你心里有他。”
崔阑不可思议,“你?”
“我从未做过越矩之事。”
“我知道,你自从入了宫就再也没有和月阳说过话,哪怕是家族吩咐的事,也要人传达。明玉,我这辈子做过最私心的事,就是把你留下来。那时候我刚登基,我也曾幻想过,哪怕一回私心,崔阑不同,他是我知己,可你是我私心重留下来的,那日你求我,我动心了,可后来我就知道我错的多离谱,强留在身边的,你也不会开心。”
“你不要再说了。”
“也许从那时我便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也会亲自送你走,所以,我才从未碰过你。你曾质疑曾觉得被羞辱,却不明白,也许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只是恋慕你,所以不希望以我这病榻之躯欺辱你。”
他去看岳阳,后者肩膀微颤了一下。“我把她完整的还给你了。”
后者没动,烈朝夕松开明玉的衣角,一滴泪划下,“所以,听话,你和月阳走吧。”
“我不走,我能去哪,你要撵我走?我可是你的皇后。”
“你也只是我的皇后,从来不是我的妻子。”
列朝夕嘴角颤抖,闭上眼却掩不住泪。“谁说的,我是皇后,我就是你烈朝夕的妻子。”
明玉眼泪狂流,一把抓住他的手,“那日大婚,你我并肩走过神武门,你在我身侧说,别怕,抓住我的手,你都忘了吗?”
后者始终没有睁开眼,“月阳,把明玉拉走,我早就布置好了,你和崔阑走了我才能放心。”
月阳身上还缠着绷带他没动,烈朝夕大喊,“你带她走,难道你真的要看她死?死在这折磨人的地方?看她被破门而入的叛军侮辱?”
这一次月阳过来拉她,明玉却发疯的,“我不走,我哪也不去,我是皇后,玄周没了,我也是你的皇后,你要和玄周同生共死,我便陪你同生共死。”
拼命摇着头,“我不走,你休想扔下我,我是你的皇后我是你的妻子。”
月阳把她拉出去,还能听到远远的绝望喊声回荡在大殿。“那日你对身侧的我说别怕,烈朝夕,你说你会牵着我一直走,就算我闭着眼你也不会放手的。你都忘了吗?”
明玉最后是大哭,求月阳放开她,让她回烈朝夕的身边,可月阳一直把她带出宫上了马车,直到点了她睡穴,梦中明玉还在哭着,“你说的,这辈子,我都是你的皇后。”
梦里大婚那日,她害怕极了,毅然为家族献身,对送亲押队的月阳说,“月阳哥,从今以后我就是皇家的人了,你我便是陌路。”
她舍弃了自己少年就追逐的英雄,要成为别人的妻,别人的皇后了。宫中大婚繁琐,嬷嬷严厉,她生怕一刻不备就出错,惊慌的身体都在抖,红绸那一头的人,一把牵住她的手,那只手微凉,“别怕,我会牵着你走,你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错的。”
那日掀红盖头,那熟悉陌生的脸在自己面前,她一直抽涕,良久,他有些惊慌,“是我得罪了。”
他没碰她,也没离开房间,大婚之夜皇上不过夜,皇后要成为笑柄的,怕她害怕一直和她说话虽然总是咳嗽,指着那对红烛,“知道民间传说吗,红烛一支代表你一支代表我,天亮哪支先灭以后谁就要先离去。”
“去哪?”
“死。”
她回头看那少年,明明稚嫩的一张脸,却带着苍老的叹息,他们就这样盯着,凤烛靠近窗子几次险些灭掉,烈朝夕起身关了窗,可那凤烛还是摇曳不稳,坚持到快天亮,眼看就要灭了。她那时候家族受打击本就紧张随时都可能崩溃,看着那快灭的红烛跟着颤抖,“我会先死吧,我死了不要紧,只要焦家还在,只要明远哥哥活着,焦家就还算活着。”
却不想烈朝夕起身,走到自己龙烛旁毫不犹豫的吹灭了,她诧异的,“你干什么?”
后者笑着看她,“我的先灭了呢,明玉,别怕,我永远都挡在你前头。”
她在梦里大哭,夜里辗转难眠时也曾站在御书房外看他捎着烛火看奏折,她不是没有动摇过,即便是利用即便是有所求的利用交换,可人非草木,他对她那样好。可从一开始就错了,她伸出的手,他只会以为她在牺牲,他不愿看她牺牲,便一次次撇开她的手,当做条件,不所求的为焦家争取一切。久而久之她自己都以为自己在做交换,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碰过自己。却实现了他的承诺,一次次的挡在她前面。她以为他只保崔阑,却不想和汝南王当初交换的条件中还有她。明玉不敢告诉烈朝夕,他传出去的信息有误是她做了手脚,如果不是她阻拦,也许,也许。可这世上没有也许,可能烈朝夕早就知道,但他无所谓,因为明玉从始至终在他面前都是利用他。以至于最后吐露的真心看起来都以为是假的,可真真假假,戏中人自己又说的清吗?另一边,慕容山河吵着要喝酒,司庭只得跟着,出门就遇到千婉。她看到慕容山河也很诧异,“主子?”
忙低头行礼,后者撇着嘴,“这点你到要和司庭多学学了,他见我总没大没小,你倒是总谦和着,让人有距离感,不必多礼,大家都是自己人嘛。”
他伸手想去拍拍千婉的肩膀,后者忙惶恐,“主子说笑了,咱们繁星楼等级森严,属下只是楼主身边的大司,按规矩,都不配站在主子身侧五米之内。”
慕容山河抬起的手最后放下,扫着一边虽轻松却毕恭毕敬的司庭,心里一丝失望,笑着,“那些规矩,算什么。”
可这些规矩是他当初自己定的,无法反驳,他也知道北舵主蔓生一直避免自己和司庭亲密,处处都拿规矩压着,他们也不好做人,司庭还好,私下里会开玩笑,千婉就生疏很多,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一丝私人情感露出来过,想开玩笑的话到嘴边,最后咽了下去,刚才还想喝酒的兴致也被某些情绪一扫而空,心中便诸多寂寥,末了,“我饿了,听说望京酒楼的酱鸭是一绝。”
话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无力,好在司庭拉着千婉,“走吧,主子难得来京城,做下属的也要陪着才是。”
千婉抬头冲他一笑,慕容山河顿时心里不是滋味,敢情就自己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