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贪恋那个位置,知道这是个法子,可没人愿意去做,崔梁不死心的,“你就,你就甘心看那位子被别人坐了。”
“那个位置说实在的,我一点都不稀罕,不过是这世间的人争来争取罢了。”
“我呸,你若不稀罕你现在干嘛?”
“这就是身为家主的命,谁不是呢,对吧元池。”
李元池还愣在当场,伯中催着,“动手吧,元池。”
后者不可思议,突然又觉得可笑,可笑自己从头到尾以为机关算尽,实际上从始至终都是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中。事已至此,谁还不是为了家族,李元池眼眶酸涩,抬起头来,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却也预示着玄周即将走到尽头,他持剑走到崔梁面前,后者瞪眼看他,狂笑得眼泪横流,“李元池啊李元池,看看吧,到最后,你也就是这个下场。”
“你不觉得不值吗,最后烈朝夕只保崔阑一人,你崔家忠君爱国,到最后什么剩下了?我也不过是为了家族,为了家里百十号人。”
“自私自利,没有国哪来的家。崔家被灭门,也是世代重臣名留青史,而你李家祖祖辈辈都是卖国贼。”
李元池拔剑,“人各有命,崔梁,你死在这没为家也没为国做任何事,有什么意思。”
一滴泪从李元池眼中滑落,崔梁哈哈大笑,“要死我也不死在你这卖国贼手里。”
说着转身撞在柱子上,李元池手中的剑掉落,一下跪在那。楚风在伯中身侧,冷笑之,“这崔梁,到最后竟然还帮了他一把。”
“谁能帮谁多久呢,以后的路,还要李家自己走。”
伯中从马上下来,看门外横尸遍野,再看天空已经暗了下去,他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火烧云,只不过没人注意,因为任家的大火迎上天际,世人只看得见那火光,没人看得见这样美的火烧云。踢开门前崔梁尸体,推开大殿的门,厚重宫门吱呀声响,在空荡的大殿上回响,烛火摇曳,竟然通明大亮,那青色地砖映得人满面苍遗,这是百官朝拜的地方,在这里几句话便可定家国大事,世人生死,命运转折。他少年从未想过位极人臣在这里忧国忧民,今日怎么就走到这里,一步步走向那大位了呢?李元池要跟进来,被楚风挡在外面,顺手关了门,“里面那人,还是由主子亲自解决,尔等在外面候着便是。”
李元池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也只能退到楚风身后,有些事早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了,也插手不了了,这就是命。大殿之上一个宫人也没有,冷清的很,一身黄袍的烈朝夕就坐在王坐之上,他这一辈子就今天觉得自己最像个皇上,以往经常缠绵病榻都是崔阑帮他处理朝政,他也无心这些,反正汝南王的势力在,他想做什么也插不上手。让最后一个宫人帮自己礼了衣服搀扶坐到这位子上,就让宫人从后门走了,那宫人哭的不行说不离开,可不走也就是再多死一个,外面那些臣子,烈朝夕自是劝说无力,殉国,那就殉吧,自己是无法走的,他死都要死在皇位上,这是命数。可臣子有选择,却不选。烈朝夕坐在王坐上居高临下,世人都想坐的最好的位置,可他病榻缠绵,坐在这位置上快十年了,也没觉得这里有多吸引人,操心这举国上下的大事小情,没一刻歇息,不知世人为什么都要争这劳什子位置。死都由不得自己。此时听见吱嘎一声,烈朝夕睁开眼,大殿之上只有一人。那熟悉又陌生的面目,他恍然记起曾经跟在崔阑身后的两个小公子,听说后来和他跑出去的司庭死了。想来伯中该是更加寂寞的,想到此,他竟然毫无愤怒了。“伯中。”
“皇上。”
“没想到时至今日你还叫我皇上。”
“你现在还坐在王座上就还是玄周的皇上。”
烈朝夕笑出来带着咳嗽声,他的身体虚弱极了,不知那些人为何总给自己喝参汤,若是这些年没喝这么多参汤补药也不会活这么久,似乎叫他活这么久就是让他赎罪的。“我从坐上这位置的那天起,就算不上一个皇帝。”
“这么多年,你也算经历颇多,两次政变,九死一生走到现在,这快十年中你所经历的史书要写的比玄周祖祖辈辈加起来的都多。你这辈子也算值了。”
“可我的祖辈们都有丰功伟绩,而我,史书记载也只能说我劣迹斑斑,亡国的皇帝,本就是要背所有骂名,况且我这一生确实做过太多错事。”
伯中持剑站在大殿之上仰头看着烈朝夕,他瘦弱的在龙袍里像是裹着的一把扫帚,可伯中心中亦无悲喜,看到他也不觉得可怜,正如烈朝夕承认的那样,这位皇上一生做过太多错事,不配当一个皇帝,不说杀伐决断,他还私心为了个人感情牺牲江山社稷牺牲这天下百姓,他是个好兄弟,好知己,可却为了崔阑一个人负了满怀忠心的臣子,负了黎民百姓,负了这天下。“你确实不是好皇帝。”
“我知道伯中你恨我当初对任家的事置之不理,我不想解释不想说我的苦衷,这世上谁没有苦衷,我做的事我都认,就叫我一个人下地狱吧。”
“我倒想知道,你使了什么法子让崔阑离开你?”
“这世界上想让一个人离开有很多种办法,说离不开不过是不肯放手,若真狠下心没什么办不到的。”
他没说透,伯中也没深问,之前得到消息,崔阑已经离京但如何离开的,谁也不知,伯中自认为消息灵通更有繁星楼的帮衬,不惜天罗地网让京城爬不出去任何一个,当然这中间不包括焦明玉,焦明玉的离开是伯中默许的。说实话,伯中其实并不在意焦明玉,就如没在意焦明远一样,他没被愤怒冲昏头脑,当初焦家的事世人都知道,被迫站队,投靠汝南王的是焦岑的父亲,焦明远的父亲也是无奈,但这不是理由,人既然做了选择,就要付出代价。但焦家老爷子一死,焦家也完了,至于焦明远,他本就不想杀他,不过是李元池自作聪明以为他要杀他,故意放走了,其实根本没必要,如若被伯中找到了,还能好吃好喝供着,这民间战火纷飞,叫一个公子哥走到哪里能不能活还是两说,但伯中也不为此担心,他当年和司庭即是这般过来,这苦叫他人吃一吃也好,至于焦明玉就算手里有势力,也翻不出什么风浪,自是不会在意的人。只楚风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要斩草除根,当年他就是因为对方没有斩草除根才到如今站在这大殿之上和玄周皇上对话。可是伯中私心里却并不想,就如任伯竹生前所说,这世上只剩你自己后,真的就寂寞无边了,他心里有着一丝诡异在作祟,即便知道不该如此,还是鬼使神差的,放跑了焦明玉。至于崔阑,伯中是要扣住的,却怎么也找不到,不过没有当初恨了,他好像有一瞬间觉得真的一切都无所谓,因为当曾经的仇人匍匐在你脚下,你连拿刀子的想法都没有了。因为他们已经比死还难受了。“自然有我的法子。”
“我在京城设了铜墙铁壁,我不信他逃得掉,除非他还在京中。”
伯中眯起眼睛,观察烈朝夕的神色,后者却淡笑出来,“你不用诈我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他已经不在京中,不然你这些天翻了个底朝天怎么没找到?”
“你知道我的暗卫?”
“我自是知道,到底也是皇上,可知道了又如何,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死。”
“即能把崔阑安然无恙的送出去,你怎么不走?”
“我能去哪?我得留下来赎罪。”
说到此烈朝夕坐直了身子,像是强挺着一般。“我的罪孽太大,若是你杀了我能消气,饶了这城中百姓,我死而无憾。”
“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东西,最后还替城中百姓求情,你也配?”
伯中看他这幅嘴脸只觉得恶心,“你一辈子都没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做过什么,一辈子都为了你那点私心牺牲一切,哪怕搭上你这皇位,现在到死了你到想起了你的百姓。你都不配提他们。”
伯中愤怒起来,持剑走上台阶一把将烈朝夕从王位摔到下面。烈朝夕看着青砖上映出自己残破的样子,索性仰躺着大笑,“杀了我吧,不要再找崔阑了,一切都是我,我的私心,我私心保他,让他倒成了罪人,我真是大错特错。”
“你是大错特错,你以为是为崔阑吗,崔阑是什么人?他自小在崔太傅手下长大,忠肝义胆,为人最是正派,他的眼里只有忠君爱国只有正,一点邪念都没有,是你,你的私心让他一次次成为罪人成为罪魁祸首,你可知你保他一次命,就是杀他一次心。”
“这崔阑也和我说过。”
崔阑曾痛心疾首甚至要举剑自刎,是自己拿自己的皇位和性命逼迫崔阑,说到底,烈朝夕自知自己是不配的,他笑出来,眼神茫然看着大殿之上的烛火,“我和他相识于少年,一见如故,得以是知己。都说我俩畅谈古今是难得一见的人才。我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我知道崔阑是怎样正派之人,说我二人双壁,我自惭形秽。我一直都是自私的人,从小体弱多病,只认识崔阑一个,我曾嫉妒烈豪,他有那么多朋友我只有崔阑为何还要和我争,可当登基之前那件事,让我彻底觉醒自己就是个小人,烈豪竟肯为崔阑放弃这大好江山。你知道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多卑微吗?崔阑是我的唯一,我却做不到烈豪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