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你罢。”

就在这个时候裴度忽然在林炎面前蹲了下来看着他的脸说道。“我？”

林炎眨了眨眼睛，“我又有甚好说的？”

“……你那日究竟在老秦叔那里听见了甚么，怎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此话一问，林炎的双眼登时就闭上了。“旁人不该听，那大夯呢？他可是老秦叔的弟子啊，连他你都不说么？”

“嘭啪！”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炸响。一个装满了汤药的瓷碗摔在了地上，当场跌了个粉碎。兀自冒着热气的药液当场四溅，当场打湿了秦将军的衣襟。这等温度若是落在旁人身上，那估计是要被烫得当场跳着脚大喊大嚷起来不成。可是秦将军也只是略微伸手拍了拍衣服上的水珠。“放我走。”

躺在榻上，斜斜地倚着两个软垫的伤者脸色苍白地说道。“你眼下这伤可可下不了地啊……”秦将军无奈地摇了摇头。“放我走！”

脸色苍白的伤者又重复了一句。只不过相比于上次而言，重伤者这回的声音显得大而激动。或许是因为重伤者此刻情绪激动气血上涌的原因，此刻这重伤者的脸色似乎变得红润了些许。至少，看起来是有了几分人气了，不像之前那般简直是比雪还要白。“不成。”

秦将军看着眼前的这个重伤之人，语气温和地说。不过这重伤之人明白，眼前这个人虽然语气温和态度友善，但是他说出来的这一句话却是斩钉截铁。当地是曾经在江湖上打出一片天，又率领着千军万马随着秦王打下这半个大唐江山的人啊……眼见离开的希望已经逐渐渺茫，重伤之人也就不再挣扎，直接闭着眼睛将全身的重量往背后的软垫子上重重一压。看着眼前这人如此模样，秦将军倒也并不如何动气，而是弯下了身子去亲自收拾起了地上这四散的碎片。会想起那天清晨发生在玄武门外的事情，随后又想起了自那天以来一路发生的这些事情，心里头一时走神，结果手上立马就被这锋利的碎瓷片茬口给留下了一道红印子。秦将军伤口所在的那一个指节当场就红了起来。“哎呦！”

秦将军登时疼得咧起了嘴。这个时候，原来一直闭目养神的重伤者忽然又睁开了眼睛说道：“怎么堂堂天策府出来的将军竟然还怕这点疼痛么？”

“……这等家务琐事带来之伤与阵前厮杀所受之伤终究是有所不同。”

正在往自己手指上的伤口处抹吐沫的秦将军含混不清地说着，“沙场所受之伤虽然惨烈，但我戎马半生，这些年来说过的伤还真是数不胜数，因此到了也就习惯地差不多了。”

讲到这里之时，秦将军原本温和的神情都变得严肃了起来，“而且战场厮杀，向来是勇者披靡的。无论受了多大的创伤那都是要憋住心里的那一口气，这口心气若是泄了，那战败也不过就是早晚的事情了。”

到底是在人才济济的大唐也能排得上号的名将，在说起战场拼杀、冲锋陷阵这一类的事情的时候就是这么头头是道而且明显是有着自己的见解。重伤之人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忽然觉得哪怕是统领江湖白道的武林盟主站在这里恐怕也未必有秦将军这般的气势在。不知道为何，他隐隐约约感受到了江湖侠客与行伍甲士之间的差别。但是很可惜，以这位重伤之人的水平，让他将一件具体发生的事情描绘清楚都已经很难了，若是要他把这种在脑子里头生出来的抽象概念也给言说明白那可真就太过为难他了。可就在这重伤之人皱着眉头仔细琢磨着行伍之人与江湖中人之间的差别之时，这秦将军的脸色忽然又变了。如果是方才的他是所向披靡的大唐名将，那么眼下的他就是一个想帮自己的爱妻分担家务却又笨手笨脚无从做起的丈夫。“说来惭愧，我与夫人成婚以来，一直都在外头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奔波忙碌。家里头的各种事物不论大小全都是由夫人一手主持，像家务事之类的，我便做的极少，因此这伤口我还没熟悉呢。”

方才秦将军在说话的时候，这重伤之人一直都在盯着秦将军手指头上的那道伤口在看。此刻他的眼睛却又渐渐地移到了地面上四散的碎片与药液上。这重伤者的变化自然也被秦将军注意到了。不知道为什么，秦将军忽然觉得眼前的重伤者忽然就变得安静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暴躁了。“薛壮士你这是……”面对着这人如此的怪异变化，秦将军觉得有些奇怪，于是便当场在自己这样的好奇心下发出了这样的疑问。“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重伤之人眨了眨眼睛说道，“我老薛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畜生东西。更何况你是救了我的命，这对于我老薛而言就并不仅仅止是‘滴水’那般简单了。”

“薛壮士，我记得你此前可不是这般扭捏之人，这心里头有甚要想的，直接说出来便是了，又何须扯出这等弯弯绕绕的纠葛之语呢？”

秦将军的这番话仿佛是在这重伤者的心里头敲响了一声定音鼓。于是乎，秦将军的话音刚落，这重伤之人便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语气坚定地开口说道：“若没有你这一番忙前忙后地张罗了。若是没有你这段时间的折腾，那我老薛如今恐怕早就已经在奈何桥上将那孟婆的汤给干净了。秦将军听到这里连连摆起了双手。“区区小事，何须……”秦将军的话还没有说完，那重伤者却已经是愤怒地将其打断了。“甚么叫‘区区’小事，你救了我的命！那这就是断断不是一件小事……还是说，在你秦大将军的眼中，我这样江湖人士的命就不算是甚么大事对么？”

“……”既然人家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秦将军到也就不好再说下去了。眼见秦将军不再插话，这个被秦将军称之为“薛壮士”的重伤之人这才继续着他自己的发言道：“从此之后，我的命归你了，止要你活着，我就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