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我已经哽咽不能言语，连手上的铜镜也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我见过父君吊儿郎当的模样，所以更加确定他在说这句话时何其认真。很小的时候我便问父君，为什么一同玩耍的小魔都有母亲，唯独我只有奶娘？父君便告诉我，我的母后体弱多病，在生我的时候难产，为了保我的命，便把所有真气都汇给了我，自己魂飞魄散。我也问过奶娘，奶娘和父君的话如出一辙。于是我便认定，我的出生是母后用命换来的，我必须好好替母后疼爱父君，必须好好守护魔界。于是，别的小魔尚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我已经提剑杀敌，所克之处所向披靡。即便我那么痛恨仙界，父君想让我以嫁入仙界的表象来做质子，我也义无反顾。可是，十几万年来，我却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为什么除了父君和奶娘，就再也没人提起过母后？甚至连流烨这样和我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也不曾说起过母后一丝半点？如今，一切皆已明了。我叫了十几万年的父君，在母后死的那一刻起，便封禁了消息，这么多年来厉兵秣马，为的就是报复天帝！而报复天帝最大的筹码，便是我。我来到仙界，犯下诸多错误，让天帝对我心生芥蒂，最后让天帝亲手杀死我，杀死他仅存于世的亲生女儿，或许便是父君处心积虑送我来仙界做质子的理由。我也终于明白，为何奶娘得知我要嫁给云陌的那一刻，一向万分疼爱我的她，首先呈现于脸上的不是喜悦，而是担忧。所有人都知道我的下场，连月兰也幸灾乐祸地暗示过我多次，而我却认贼作父，恍然不觉……“夫人？”

枫眠担忧地叫了我一声。我却还没从回过神，只是痴痴地看着他，直到他又问了一句“没事吧？”

我才从意识中苏醒，忍着鼻酸苦痛，轻轻说了句：“没事。”

便接着看向铜镜。画面中，天帝已经低下头，颤抖地伸出双手，上面还残留着指剑刺透我胸膛而过时的血迹，嫣红得似一面绣帕覆于手上。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向天后：“扶桑……你告诉我，千秋所言可是真的？……看着我！”

天后眼神闪烁，低着头重复着“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看着我！”

天后被天帝的吼声大惊，浑身一颤，抬头看向天帝：“我……不……我……”最后拽着他的袖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见天后的表情，天帝终于崩溃，一条腿无力地跪在地上，另一条腿勉强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他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像个疯子一样在华丽的帝袍上擦来擦去，想要把上面的血迹擦干。天后跪着跑过来，抓住天帝的手：“青元，我这么做都是因为我爱你……青元，我爱你……我爱你啊……青元……”天后抱着早已失了心智的天帝痛哭流涕，“我爱你啊……”天帝却一把甩开她的手，自言自语一般重复：“你不是碧霜……你躲开！躲开！碧霜还给我生了女儿……女儿……小雪……我的女儿呢？我的女儿……！”

天帝看向云陌怀中抱着的早已冰冷的尸体，跪着扑了过去，却被云陌周深的气压振开。天帝终于失声痛哭起来：“小雪……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父君还在张狂地大笑：“没错！你的女儿！被你亲手所害！她肚子里还有你八个月大的孙儿！青元，你杀了他们！是你——亲手杀了他们！”

天帝看着手上的鲜血，口中喃喃：“是我杀了他们……是我……”说着，他一手结出气剑，口中不停地重复着“是我杀了他们”，将那只沾满鲜血的手砍了下来，鲜血流了一地，汇成凄艳的河。空气瞬间寂静，所有人看着这一幕黯然。“不——！”

天后踉跄地扑过来，紧紧地抱住天帝，想要将他滚在地上的手重新接回去，可是手臂方拿起，便化做灰烬躺在手心里，随风而去。天后像疯了一样想要抓住飘入空中的灰烬，抓住的却只有虚无。她回过头，按着天帝的伤口：“青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不会的！”

话落，她手上用力，将自己的手臂硬生生掰了下来，吹了一口气，便化作了天帝手臂的模样。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看着早已没了心神的天帝，竟笑着道：“青元，你会没事的。”

说着，她将自己的手臂安在了天帝断了的手臂上，却不顾自己血流如注的伤口。父君终于停下大笑，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怒火明灭：“想救他？做梦！你们都要为阿碧陪葬！”

他飞身向前，手臂一挥，一旁众仙魔手中的兵器皆被他吸入空中。他控制着兵器纷纷转头，指向天帝和天后。众仙一见大事不好，纷纷向前保护天帝，连司理星君也前来相助。父君冷冷一笑，一手指向天空，将空中阴云密布的魔障尽数吸入指中，天空瞬间清明，旋即向地面一刺，指尖凝聚的所有魔障瞬间冲向地面，在地上炸开的一刹，所有接触到黑气的仙兵纷纷倒下，司理勉强站住，却在父君的又一道掌风之下跪倒于地。空中的兵器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反射着凛冽的寒光。父君广袖一挥，数万只兵器直直朝天帝和天后刺去。天后看着眼神涣散的天帝，含泪吻向他的唇，在数万兵器刺来的那一刻，挡在了天帝面前。刀剑纷纷刺入身体中，她却未吭一声，脸上却挂着释然解脱的笑：“青元……我不能再陪着你了……还有……我爱你……”她闭上眼，落下两行泪，便再也没有睁开过。天帝终于从混沌中醒来，怔怔地看着面前插满刀剑的天后，无声地落下泪。父君已是强弩之末，只要再动灵力，必死无疑。可他眼见天帝依旧安然，眸中恨意更甚，不顾生死地把自己所有的力量和修为汇集在指尖，汇成一把黑气缭绕的长剑，向着早已没有了求生欲望的天帝刺去。空气中发出震裂的嘶鸣，随着气力耗尽的父君从空中坠落，气剑狠狠地插入了天帝的心脏。造化弄人。十几万年来，我所嗤之以鼻的那个人，赋予了我生命，而我所敬重爱戴的那个人，却一心想要我死。人生的残酷，比起戏文，原来只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