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陌已经怔住，口中喊着“不，不要”，抬手劈开了冰棺。他把我从火海中抱起，一如我初至仙界时，在赤魂殿的那一幕。那时的他，墨发白袍、翩然而落，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可如今我的身体已经焚毁，面目烧得狰狞可怖，云陌却如获至宝一般，将我的头紧紧地扣在他颈间，笑得苍凉痛苦。由于长时间没有灵力维持，他怀中残破的身躯终归承受不住空气的侵蚀，化劫而去。他怔怔地看着怀中的人化作星星点点的亮光，飘散于空气之中，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依旧保持着抱着的姿势。直到他终于回过神，看着怀里空空如也，攥着拳头泪如雨下：“夜渊！我要你偿命！”

坐在冥王椅上的夜渊依旧冷冷地笑着，他似乎很享受看云陌疯狂的模样。就在云陌闪身出现在他面前扼住了他的喉咙时，他挤出笑，艰难地呼吸着空气，道：“杀了我，小雪可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云陌一怔，松开手，紧紧地盯着夜渊。夜渊震了震袖子，悠然靠在椅背上，笑道：“我有复活小雪的办法，不过……”他抬眼冷冷地看向云陌，“我有条件。”

“你说。”

“从今往后，你不得踏入我冥界一步！不得再见小雪一眼！”

云陌看着夜渊，喉咙动了又动，终是低头沉声道：“好。”

夜渊不依不饶：“你发誓！”

“我发誓。若有违此誓，不得善终。”

一字一句，似是耗尽了半生力气。夜渊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便好。”

说着，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早已僵了的月兰。枫眠捂着胸口咳道：“空口无凭，你倒是说有什么办法？”

夜渊挑了挑眉，站起身，一步步缓慢地走下台阶，走到月兰面前，冷笑道：“莫非二位忘了？月兰草，可凝魂聚魄，起死回生。”

夜渊话一落，我拿着铜镜的手不由得一颤，突然想起了一直在冥界流传的话——历任冥王可以凝魂聚魄，起死回生。我一直以为这是谣传，殊不知这竟是真相，只是错在并非“历任”，而是只有夜渊。或许这种传言，正是在他把我复活以后才流传起来。只是没人想到，夜渊两万年前复活的那个人，却是和他们谈笑风生的奈何。画面里，夜渊扭头看了月兰一眼，继续道：“月兰草珍贵，除了它能起死回生之外，还生无定所，六界无处不可以是它的生地。”

“十几万年前，我尚在儿时，不经意落入了无间炼狱，救下了被恶鬼欺负的她。后来，我受父王指令，用计混入魔界，与此同时，让月兰混入仙界，以防日后不时之需。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看着云陌冷冷笑了起来，“竟是阴差阳错之下被司命星君带回了府中。这难道不是天要助我！”

看到此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原来当初魔君捡夜渊回魔界，竟是夜渊处心积虑的结果。冥界看似一声不吭，实则早已虎视眈眈，一直伺机而动！云陌漠然地看着夜渊，一旁的枫眠冷声道：“月兰仙子对你情根深种，你下得去手么！”

“莫说是月兰，只要小雪能复活，让我死也无怨。”

说罢，他冷冷地看了一眼云陌：“还有问题么？——没有就滚！”

枫眠不露痕迹地叹了口气，对云陌道：“星君，回去吧。”

云陌不做声，许久才点了点头，蹙眉看了月兰一眼，转身离开。“慢！”

夜渊叫住他，“别忘了你发过的誓！”

云陌微微侧脸：“知道。”

然后走出了大殿。画面随着云陌的身影而动，我却还没从方才的事中抽回神来，向着镜面一扫，画面又转回了冥王殿里。大殿内只剩了夜渊和月兰两人。方才夜渊的话，月兰尽数听进耳中，她侧脸看着夜渊，闭了眼，落下两行清泪，再睁开时眼里已经有了血丝。她含泪看向夜渊，不甘地问：“现在，我该死了，是么？”

夜渊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回应。“我爱了你十几万年，为你在九天孤独十几万年……那么多年的言听计从，那么多年的无怨无悔……夜渊，”她终于不再称他君上，痛苦地叫着他的名字，“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夜渊低下头，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你那么喜欢她，怎么可能让她死……我竟然还骗自己，以为她死了，我也许就会有机会了……我竟然……还对你抱有希望，对这一厢情愿的感情……抱有希望……”她笑起来，笑得满面泪水：“夜渊……这么多年来……你对我有没有一丝动心？”

夜渊沉默。“哪怕一丝呢……也没有么？”

夜渊依旧低头沉默。她兀自笑起来：“你怎么还是那么傻，连说谎也不会……你现在要我去死，应该说谎哄我开心才是啊……”她仔仔细细瞧着面前的人，眨眼间落下泪来：“其实，我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了……月兰草，本就是为了复活别人而生……只是，只是我以为我死的那天，复活的人应该是你……那时我还想，即便我死了，也是开心的……”她终于抑制不住汹涌而来的盛大悲痛，跪在地上，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始终比不过她……为什么……”昏黄的灯火剧烈的摇晃，幽暗的光线下，夜渊静静地立在原地，听着宽阔的大殿里回荡着的月兰凄厉的哭声。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消弱，月兰抬头看着夜渊，或许是想问什么，可是张了张口，终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站起身来。她伸出手，手中化出一盏荷灯：“孟鸢谢我在仙界时对千秋雪的照拂，送给了我这盏荷灯。我死后，你便用这盏荷灯存放我的绒火。”

说罢，他看了夜渊一眼。夜渊却并未看她，只是漠然地看着前方。她自嘲的摇头一笑，手放在丹田处，运力向上，张开嘴，幽蓝色的绒火从口中落到了她手中。她的身体变得透明，虚无缥缈的声音在大殿中愈加空灵：“夜渊……我不能陪你了……”说着她把绒火放在了荷灯上，身体越发透明，“你要好好活着……倘若，倘若你死了……这世上就没人再能救你了……”她笑起来：“如果我还有来生……但愿我再也不要爱上你……”然而谁都知道，灰飞烟灭以后的人，只有今世，没有来生。随着最后一滴泪落在荷灯上，她的身影彻底消散，空中飘荡着她在这世间最后的一句话，似吟似唱，久久不散：“欲得夜郎顾，时时误拂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