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求换人。”
“哈？”
我跌倒在地上，刚刚王帆给我的那一拳砸的我眼冒金星，脸上像是被开水过了一遍一样痛着，一旦静止下来，四肢百骸都像求饶一样开始痛了，甚至于我说话都哆哆嗦嗦的：“我受了伤，本来就不能上场。”
“你什么意思？！”
王帆气得不行，一把拎起我的衣领，硬生生把我从地上拽了起来，凶狠的吼道：“你想耍赖吗！”
“住手吧，”我说：“你要是再打下去也只是单方面的施暴而已。”
“换人吧……”“奇鸟本来就是受伤的！”
“这样下去不公平！”
“换人！换人！”
不知不觉，台下的观众们都统一口径，一边举着拳头一边不断呐喊着。“喂，你们是认真的吗！”
王帆愤怒的环视四周，“怎么可能换人！”
“你就只是在欺负张奇鸟而已吧！”
这时，苏老师也发声了，正在哭泣的老人分外叫人同情，她字字珠玑道：“她已经好几年没有练过跆拳道了，而且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其实你只打得过张奇鸟吧？你在害怕什么？”
——“住嘴！”
结果在王帆之前，王母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疯了一般向苏老师扑过去：“你少瞎说！我们王帆谁都不怕！谁都不怕！”
“王妈妈你要做什么！”
苏老师害怕的尖叫着，王母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嘴里叫嚣着什么，表情骇人。一旁的人急忙上来将两人分开，被两三个人拦腰抱住的王母还在张牙舞爪，架势活脱脱像宫斗剧里的嬷嬷，尖叫声叫人不寒而栗。女人真是可怕啊……——“那就换人！”
王帆像是不堪其扰一样，一把松开了我的衣领，低声吼道。我突然失去了支撑，连连后退，马上就要摔倒地上，这时有人从后面稳稳的扶住了我，接着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换我吧。”
我抬起头，看见了刚刚那个给我喊加油的少年。李昼锦。他自己都没发现，扶住我的那只手太过用力，攥得我的手肘一阵阵发痛，但是我抬头看他，罕见的没有提出抗议。王帆看向他，他也毫无畏惧的和他对视，两个人之间渐渐燃起了火药味。“我会赢的。”
这句话，他是说给我听的。而我看着王帆，说道：“你也撑不了多久了吧，哮喘病人。”
王帆像是整个人被击中一样，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要么死，要么赢，”我答非所问：“坚持不下去就早点说，输了不丢人。”
接着，我便拖着自己废掉的腿，一瘸一拐的蹦跶下了擂台。从我离开擂台的那一瞬间，我知道，胜负已定。多年以来的疑问——为什么作为爷爷的孙子，王帆的训练却一直密度不高，为什么他小时候看上去那么瘦弱，为什么他一开始的攻势那么凶狠？他是个哮喘病人，遗传病，从小不能剧烈运动。不能继承自己跆拳道的孙子，所以爷爷训练从来不带他，所以爷爷从来都嫌弃他。……所以爷爷会觉得，我才是最有希望的那个弟子。他在我身上，看到了他自己孙子没有的东西。而这些，通通是王母告诉我的。时光倒流，到昨天。周五，决斗的最后一天，王母提着一箱子书籍和稿纸，敲响了我的门。“请你，一定不要把奖杯给王帆。”
和在道馆时的趾高气昂不同，她的身体几乎对折，一开门就不管不顾的冲我鞠躬，我看着她盘旋着几根白发的头顶，先是愣住，接着便手忙脚乱的急忙将她扶起来。“阿姨！你这是干什么！”
“你听我说，”她却纹丝不动的，将箱子砰的摆到我面前：“王帆他一点都不喜欢跆拳道，这孩子一直都活在你的阴影里。”
——从小到大，他最喜欢的就是爷爷。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跆拳道，只是爷爷整天都泡在道馆里，对那些学徒露出笑容，又慈祥、又温柔，那样的表情，爷爷是从来没有对着王帆露出过的。因此王帆羡慕他们，他不管自己的病怎么样，硬是要参加道馆的训练，结果自己的身体根本跟不上正常的孩子……你知道吗，张奇鸟，他最羡慕你。爷爷那样夸你，说你是他的希望，假以时日是最了不起的弟子，你是最有天赋的——这些话爷爷说着，王帆都记住了。如果你好好的学下去了，那也就算了，可是你读完小学就离开道馆了，爷爷受了很大打击，甚至不愿意再去道馆——这些，你都不知道吧？王帆跪下去求爷爷继续训练他，那孩子说：“我也能成为张奇鸟那样的人。”
爷爷根本没有理他，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只是摆手，叫他不要闹了。他在闹吗？张奇鸟，你说他是在闹吗？后来，他开始隐瞒自己有病的事实，辗转于各个道馆，每次被发现了便换一个，就这样也顽强的学到了现在，非常努力，他一直等着有一天爷爷会跟他说：“你比张奇鸟要厉害。”
但是那一天没有来，爷爷去世了。……王母抬起头，这时我才注意到她双眼都充盈着泪水，她泫然欲泣的说道：“他能怎么办呢？没有人跟他说那句话，他只能自己去说那句话了。”
我浑身僵硬。“他只能自己打败你，然后说一句‘看吧，我要厉害一点’。”
“那孩子的童年，都是你的阴影。”
我站在原地，刚刚想要扶起王母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用力，面前这个女人，尽管在道馆里是一副趾气高扬的样子，此刻却像个普通的母亲一样，因为心疼自己的儿子而落下泪来。……而罪魁祸首，是我吗？“那孩子根本就不喜欢跆拳道，”王母一把将箱子拖到我面前，撕开透明胶，对我说道：“这才是他真正热爱的事情啊。”
我看过去，那是满满一箱子的书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