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抱她,沈南桑的动作明显愈发的熟练稳重。马车里的空间不算太小,她微微弓着身子出了马车。帘子撩开的间隙,成堆的热浪争先恐后,扑了沈南桑满面。只消一瞬,便将她身上藏着的清爽凉意驱了个干干净净。她仰着面,微微皱眉,借着头顶葳蕤繁茂的树枝,从稀碎的裂缝中,窥探天边的那抹金灿。四周的景色熟也不熟。上辈子,她来过。弃不勤绑着她来,捆了她的手脚,一边温柔抚喂着她吃东西,一边阴测测的笑,逼着她赏花。那时候临近腊月,天地之间苍茫浩渺,放眼望去,一片银白素裹。花没见着,托他的福,沈南桑人生头一次见识到大片大片,殷红刺眼的雪。那时候,他捧着一把雪硬送到她眼前,不顾她恶心干吐,硬逼着她捧在手里。鲜红的雪,比枝芽上新冒出来的梅花还红,上头染着人的体温,由热到冷,很快很快。就像那个倒在地上,浑身是伤,血流不止的女人一样。她记得,那是一位贵胄千金,自小金枝玉叶,只因为她在大街上与弃不勤相遇,不曾与他见礼。所以弃不勤叫人无声无息的绑了她,割了她的喉咙,让她在那阴寒的白雪之上,一点一点,失血而亡。那时候,他说什么来着?他捧着她的脸,揽着她的腰,沾了血迹的手生硬的掰过她的下颚,硬逼着她与雪地里那双不甘的眸子对望。他说:如何?我给了她最体面的死法。她到死都那么美,殷红的血迹,是不是很衬她那张白嫩的脸?沈南桑知道,他是在威胁她。他哪里是想杀那女子,他不过是在杀鸡儆猴。杀她,儆她。“漂亮姐姐……”陆霄霄小手扒着沈南桑的肩膀,不懂她为何一直站在马车边不动。大抵是沈南桑的面色有些冷,小丫头缩了缩脖子,虽不曾表现出害怕,眼底却在微微瑟缩。沈南桑闻声回神,眼底的戾气被她藏的很好。头顶的热浪一阵接过一阵,将她团团围住,嘴角冰凉的笑意渐渐回暖:“如何,这里好不好看?”
姹紫嫣红迎风绽放,呼吸吐纳间,温润的香气扑鼻沁心。没有记忆里浓郁恶寒的血腥味道,这一世,她真的看到了形形色色,美不胜收的花。往前些,有供人落座的石桌和亭台,有小池,有水榭。这是与她记忆里全然不同的景致。树影花丛间,衣香鬓影,耳边起起伏伏的是莺声燕语。沈南桑狡黠的弯着眸子,轻轻吐了声笑:“好热闹。”
她把陆霄霄放下来。小丫头的脚丫才沾地,神情就紧张局促起来。上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外人的时候,给她留下的印象并不算好。“哎,你们快看那儿,瞧瞧,来的那是谁。”
远处树影斑驳的石凳下,有一双眸子注意到了沈南桑这边的动静。沈南桑听见声音,微微颔首。那群女人家隔她并不算远,十步左右的距离。她们在亭下,而她,在太阳里。女人身边另一个锦衣华服的女人挑眉,清高傲慢的挪眼将沈南桑自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跟钻研诗书一样,没放过一分一厘。末了,她嫌恶的撇嘴,冷冷勾唇,不屑一顾:“嘁,果然如外头说的那样,一脸狐媚样儿,不过啊,狐媚惑心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女配貌若无盐的天煞孤星,你别说,还真挺配。”
“可不是呢。”
另有女子附耳过去,装模作样的捻着帕子遮着嘴,眉眼尽是尖酸刻薄。“不过到底是乡里来的肚里无墨,有颜无脑,不懂羞耻,嫁了那样的人,怕不是还以为自己攀上了什么高枝儿,竟然还敢眼巴巴的往人堆里凑,也不怕被戳烂脊梁骨。”
“所以啊。”
最先开口的女子一脸的盛气凌人。“到底是老天怜惜我们心善不忍恶待了我们,这会儿想想当年我们几个居然眼巴巴的盼着那陆阙娶咱们简直就是可笑,也万幸咱们没人落进那可怜窟,如若真被陆阙娶了去,如今跟着个毁了容貌的男人,怕是夜里睡觉都睡不踏实。”
“是呢是呢。”
另外两人故作心有余悸,一张帕子在鼻尖扇过来扇过去,跟鼻子沾了虫似的,总不安分。沈南桑将几分的冷嘲热讽一字不落的听见耳朵里,亮色的眸子微微眯起。薄袖下,那只白嫩的小手动了动。“主人。”
身后的重山、见春和三伏都是有功夫有内力的。三伏倒是没有太多的神情,气定神闲的拍着马脑袋,像是习以为常,早就不在意。见春和重山却忍不得。重山那张乖巧的娃娃脸皱成一团,眉宇之间隐隐浮现着一抹阴戾的黑气,只要沈南桑一声令下,他能立马削掉那三个长舌妇的脑袋。“不用搭理。”
沈南桑嘴角自始至终扬着一抹极轻极淡的笑意。听见她们说陆阙也好,说自己也罢。她习惯性的绕着腰间的宫绦,细长精致的柳叶眉似蹙非蹙。迎着夹了花香的热风,她语气也淡:“不用搭理,起码,现在不用。”
沈南桑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大好人。她不会蠢到放任这些多嘴的人在那叽叽歪歪,该记的仇记下。眼下不是时候,想料理她们,还不是手起手落的事儿。“三伏,劳烦你将马车停了再来寻我们。”
三伏皱了皱眉,并不赞同:“小夫人,属下的职责是护您和霄霄小姐的安全。”
“没事儿,这里有重山。”
沈南桑的视线扫过在场的男男女女,燥热的空气里,无数双眼睛落在她和陆霄霄身上。不出意料,没有一双带着善意的。她拉着陆霄霄顺着鹅暖石铺成的小道往前走:“三伏,我听说那边有个小庙,我带霄霄去看看,你放了马车记得来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