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大人……你们看,是圣子大人!圣子大人出来了!”
“是!是圣子大人!求圣子大人救命!”
“求圣子大人和圣子夫人救救我家孩子。”
“……”只消一瞬,此起彼伏的求救声便不绝于耳。哭声弥漫,衬的那阴沉沉的天,像是要塌。这大抵是陆阙落魄以来,唯一一次有人将他视为救世主。迫切的看着他,满眼都是央求破碎的光。他漠然的站在人群最前面,深邃的眸中没有所谓的怜悯与大爱。明明只是一个门槛儿的距离,他与那群人却好像格格不入,与这个尘世都格格不入。沈南桑瞄着他的侧颜,撞了撞他的胳膊:“不准备说些什么吗?”
来的路上,他戴上了面具,上半张脸都在面具之下。他抿唇不语的时候,总是叫人捉摸不透。“放心吧。”
沈南桑宽慰他:“你当我这些日子在忙什么呢,我找到药方了,保证药到病除,且没有后遗症,自此往后,你就又是他们心目中最高大的圣子了。”
“……不要,你招来的人,你来应付。”
他有些无力,眸中是清晰的厌恶。不是对她,而是对着外头那些凉薄的人心。沈南桑挑挑眉,没拒绝:“行吧。”
将三伏招到跟前来,她附耳过去,命他带人在侧门边儿搭个桌椅。吩咐完这个,又唤来四海,叫他去找见春领药丸分给府邸上下,她提前备了不少。完事儿后又叫他再搞些艾来,围着阖府上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熏。一切准备妥当,今日,她便来个当街问诊。*“不是,你们这问诊就问诊,把我拖来做什么?天都没亮彻底,扰人美梦实属可耻。”
誉堂打着哈欠恹恹的反趴在沈南桑边上的一张太师椅上,坐没坐相,脸比驴拉的都长。三伏在边上递了颗沈南桑给的药丸给他,讪讪的笑:“誉堂大人,咱殿下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你来打下手,你还能不来么。”
“呵……”誉堂脸拉的更长了。想他堂堂前任苗阴大医师,居然沦落到给人打下手的地步,偏那姑娘,还没他大……“你要回去吗?”
沈南桑像是知道他心里的嘀咕似的,一回头,险些给誉堂吓的魂飞魄散。“我自己在这儿也行。”
誉堂心都在颤抖,尤其余光瞧见侧门后头姗姗来迟的红袍男人。“不,不是,嫂夫人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你医术高明,今日我能看你出手,说不定我还能偷学点东西呢。”
沈南桑凝着他半晌,神色古怪,最后扯出了个笑:“行吧,你……”“圣子夫人!我都听说了,您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王家婶子早前感染这时疫,家里死了三个男人,就剩孤儿寡母的。是您救了他们一家给他们饭吃让他们有地儿住,还想法子找了药方给他们的病治好了,求您,求您也看看我家孩子吧,我家孩子还这么小……”沈南桑脑袋还没来得及扭回来,耳边的青丝被一阵风掀起,手就被人给握住了。沈南桑皱着眉,面纱下的小脸有些不好看。她不太喜欢陌生人的碰触,甚至是讨厌的地步。尤其现在时疫当前……“放开。”
生硬的声音自头顶落下,带着几分警告。沈南桑抬头就瞧见了白纱下若隐若现的俊脸。那婶子被吓得一抖,匆忙缩回手,抱起腿上兜帽裹着的一小团,脸上的泪止不住:“我,我不是有意的,圣,圣子大人别气,求,求您们救救我的孩子吧。”
沈南桑这才发现,她还抱着个小孩儿。“你这孩子,好小……”太小的孩子,吃不得计量太猛的药。起身走到那妇人身边转了半圈儿,沈南桑犹豫半晌才把那孩子接到自己怀里。好在她提前在外衣外头套了一层粗麻布当防护用,她也不会觉得太不适应。大抵是难受,那孩子小脸通红,眼皮虚虚的掩着,呼吸轻到几乎闻不着。叫了誉堂上前来帮忙,她先是探了那孩子的脉搏,又捏开孩子的小嘴看了看,最后同身边的婶子确认了这孩子的病症,思虑一二后,才起笔写出药方。“你执着药方去南知堂,掌柜会把你要的药材配齐。”
那婶子执着药方激动的整个身子都在颤,哭着就要掏钱以表感恩。沈南桑摆摆手赶紧拒绝。那婶子不肯,沈南桑硬是把钱给她塞了回去,好说歹说这事儿才作罢。“这钱也不肯收,圣子夫人你这要我怎么好开口……”那妇人哭的眼圈红肿,说话间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沈南桑挑挑眉,与身侧的陆阙对视了一眼:“没事儿,你说吧。”
那妇人扭捏着,像是难以启齿:“圣子大人昨日点的圣水格外有用,所以我想,想再求一次,求圣子赐福……”“行啊。”
沈南桑落落大方的应下,转身朝树荫下的重山招手。重山抿着唇,一言不发,举起一个大缸走了过来。沈南桑笑眯眯的看向陆阙,那眼神,活像只狡猾的小狐狸:“圣子大人,别偷懒啦,到你忙活的时候啦。”
“不是吧……”誉堂瞠目结舌的看着重山搬来的缸,到嘴的话欲脱口,被陆阙冷眼一瞪,堪堪卡住。愣是憋到那妇人被赐了圣水离去,他才提着袍子到陆阙身边,附耳过去。“陆阙,你这媳妇儿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猜什么都一猜一个准?连会被人要求赐圣水的事儿她都猜到了?”
陆阙提着他的领子嫌弃的将人拉开,一脸的漫不经心:“这么关心这些?你以为我叫你来是闲聊的?”
“不是,你就跟我说说……”“说什么呀?”
沈南桑得空凑过来,双眼弯成了月牙。“陆阙可是圣子哎,圣子夫人要是不会算命那也太说不过去了吧,我跟你说我打小就会这个,我阿娘说我天赋异禀,我只要掐指那必然一算一个准。”
“真的?”
誉堂来了兴致,说起这个,他可就不困了。沈南桑笑脸落下,没好气:“假的。”
转头招呼下一位上前来,她又皮笑肉不笑的补充:“这你也信,难怪什么都猜不出。”
誉堂:“……”陆阙在一旁看着,隔着那口缸,他的视线径直落在沈南桑白净无暇的侧脸上,眸光深邃,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自打沈南桑在侧门口摆了桌椅立了牌子后,圣子府的大门就再没冷清过。一连三日,来人甚至都不间断。下至农户百姓,上至达官显贵。不少曾经看陆阙笑话的官员都争相前来,又是送礼又是赔笑,只为陆阙能赐一次圣水,为他们降下祥瑞。沈南桑在侧门边儿一连看了三日的诊,身侧陆阙陪着她,给人点了三日的圣水。托了沈南桑的福,这来势汹汹的时疫,只在盛京横行霸道不过一月,便再构不成任何威胁。这事儿一出,陆阙和沈南桑可谓成了盛京城里赫赫威名的活菩萨。现在,人人都晓得盛京城里的圣子大人不计前嫌菩萨心肠,圣子夫人妙手回春悬壶济世。再没人说陆阙晦气,逢人提到陆阙那眼底都是敬重。这结果,和想象中一样。既是得了想要的结果,沈南桑也不必再每日累死累活,时不时还得与一些官员乃至他们的家眷虚以为蛇。当天,她就给所有人指了一条明路,让他们去南知堂。方式的本事她瞧在眼里,再加之先前的经验,这看诊完全可以交给他,他或许能做的比她更好。至于陆阙的圣水,这三日时间,全城的百姓差不多都点了个遍儿,到此便算打住。陆阙的名声再度回来,他终于又成了那个名动京城的圣子。只是他再不出头,再不争论,面对外人,喜怒照旧不露于外。他只安安稳稳当他的圣子,好似并不在意名誉如何。而两人再在一块儿时,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陆阙待她,有些不一样了。非要说出个所以然,她其实也一知半解,但是心头就是觉得,他待她不同了些。这日,沈南桑教了卿自照一些新东西后,照旧等到日头落山。和见春一起,换了身男人穿的圆领白袍,执着把青玉骨扇,带着两个小奴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这太华夜里最热闹的地儿,还得属那烟花小巷一条街。沈南桑一身男装盘腿坐在娇娈馆的二楼,视线往下,满眼的纸醉金迷,昏庸杂乱。见春和重山就坐在她对面。面对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起初那几天见春还会脸红不适应。想来一个杀人都不怕的小丫头,居然对着这些香艳的场景羞红了脸,真真也是可爱至极。她们一连几日都来,还次次坐在同一个位置,馆里的小二都识得她们几人了。“几位公子今天来点什么?”
沈南桑头都没抬,压低了嗓音,淡定自若的吐出两个字:“照旧。”
小二应了一声,麻溜的走开。“你这一连几日,日日都来,不怕被人认出来坏了名声?”
小二前脚才走开,另一道脚步声紧随其后。“阿魏哥哥,你好慢。”
沈南桑兴致缺缺的托着腮。这几日,日日看着这娇娈馆亲密荒唐的男男或男女,整得她都有些想吐。“我就想不明白了,她们整日闻着这冲鼻的胭脂水粉味儿,真的不难受,不想吐吗?”
努着嘴给魏通明指了个方向,再开口,她言语里满是嫌恶。“还有底下堵着那白嫩小倌亲来亲去的大肚子男人,他先前染了时疫来我这儿看,他夫人哭的要死要活生怕他去了。怕下人照顾不周当,她怀着孕还亲力亲为扶着他哄着他,对他那叫一个体贴入微,他怎么敢好了病就来这娇娈馆里点小倌的啊。”
魏通明自然而然的在她身旁坐下,闻言笑弯了唇。“都说了让你尽情使唤雾门,再不济也还有雾明商会,你非不干,说什么都要亲力亲为,这会儿知道我为什么不建议你自己来了吧。”
这人世间肮脏的东西多了去了,他总舍不得那双眼睛沾染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