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占霆皱了皱眉,那凌厉的眼里也闪过一丝异色:“这一切都只是凑巧。这四年来展铭呆在咱们这个家里,一面到处奔波着为你打官司,一面无怨无悔地照顾着佳言、为你赎罪,这些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他要做任何选择都无可厚非。”
“我有什么罪要他赎?”
程佳期后退一步,觉得有些可笑,“这根本就是程佳言苦心孤诣的骗局!”
程占霆气得青筋暴起:“有人会傻到用自己的命来骗我们吗?”
程佳期还想再说:“爸——”程占霆却不等她说下去,他怒气蓬勃地指着大门口,厉声说道:“你滚,我不想再看到你,我也不是你爸爸!”
脑子里嗡地一声响,程佳期僵直了身子,是啊,四年的时光足以磨平一切,爱情如是,亲情也如是。更何况这些脆弱的情感,一开始就被魔鬼觊觎着。“好,我走。”
她咬了咬唇,转身就要离开,程佳言却推着轮椅追过来,恳求说:“姐姐,不要走,爸爸只是在气头上,一会儿就不会怪你了。”
程佳期回眸,一字一句地说:“程佳言,我看你还能骗多久。”
她说完,袖口一抖甩开程佳言的手,从楼梯口狂奔下去。窗外雷声大作,暴雨交加。仿佛还是四年前那个雨夜,警察来敲程宅的门,她万分惶恐地跪在地上,求父亲相信自己,可是父亲却一把甩开她,厉声说着:“为了一个男人,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肯放过!你滚!我程占霆,没有你这样六亲不认的女儿!”
“小姐,您的行李,”宋妈跟着跑出来,把行李递给她的同时,又把伞塞进她手中,“您先找个地方暂时住着,等程先生气消了,自然就接您回去了。”
程佳期没有接过伞,她最后看一眼这栋屹立在风雨中的大宅,便拉着行李转身。雷雨中,她看不清前方的路,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她只有茫然地向前走。觉得悲伤的时候,她就使劲抬起手臂擦自己的眼睛,告诉自己不要哭,她的眼泪只为值得的人而流。好不容易走到一个露天公园,她像野猫一样湿淋淋地蜷缩在休息椅上,冰凉的手则紧紧攥住手机。她身无分文,钱包落在路放的车上,哪也去不了。椅子的上方有个蘑菇型的顶棚,雨水也因此落不下来。从行李中拿出画架和笔,程佳期低眸,手腕辗转间,在画纸上徐徐落笔。只是寥寥几下便勾勒出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男子的背后是红叶参天的法式梧桐。她握着画笔的手在颤抖,男子的容貌就似被湿气氤氲着,怎么也看不清。那是四年前在监狱门口,她最后一次见到沈展铭的样子。“展铭,等我,等我!”
那时候她趴在警车的后玻璃上,隔着满街的枝繁叶茂对沈展铭大喊。她知道玻璃是隔音的,他应该听不到的,就只有看着他的脸在这个昏沉的浮世里一点一点地消逝,直到最后融成眼睫上的尘埃。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冷风凄寒,吹透她单薄的衣裳,她在战栗中抱紧自己,只觉得身上又冷又烫,眼前也模糊不清了。展铭和爸爸都抛弃了她,她还能去哪,还能投靠谁?“如果你不想离婚,可以聘请我当你离婚无效诉讼案的辩护律师。”
耳边,忽然盘旋起路放的这句话,程佳期低头,抚摩起无名指上的钻戒,咬牙对自己说:程佳期,你总算出来了。既然出来了,无论经历什么,都不能认输!“程小姐您好,我是路律师的助手,您的钱包落在他的车上了,请您务必来取一下。”
很快,她的手机响了。钱包里有她的手机号码。所以,她的钱包落在路放的车上,也不是偶然。从她出狱时见到路放的那刻起,她就知道,这个叫做路放的男人对于四年前的那次误判依旧耿耿于怀。虽然她不明白为何一月前他没有亲自出庭,但她也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帮她,恐怕就只有他了。律师事务所里沈展铭的公寓着实有段距离,程佳期顶着淅淅沥沥的雨,在街上七拐八拐地绕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到达目的地。“程小姐,还记得我吗?”
一进事务所,就有个样貌斯文的年轻男人叫住她。程佳期回头,勉强冲他一笑:“你是方浩,上个月法庭上帮我做辩护的律师。你救了我,我怎么能忘记你呢?”
“其实也不算是我救了你,”方浩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然后又岔开话题说,“对了,我师程——就是路放路律师,他说过你要来拿东西,在这边,来跟我拿吧。”
程佳期如获大赦地跟他取包,却在包上面发现一个大大的牛皮信封,拆开来看,一份离婚协议书,正像尸体一般躺在里面。程佳期僵在那里,半晌才回过头来说:“路律师呢?我想见见他。”
“很抱歉,他现在没空,”方浩答后,似乎不忍看她失望,又递过去一张名片,“这是我们事务所的电话,下次你想见他时,请记得打电话提前预约。”
程佳期望了眼最里间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打定了注意说:“我没有时间提前预约了。我就在这里等他,等多久没关系。但是劳烦你向他通传一声,等他不忙了,务必见我一面,我有话要问他。”
“那好吧。”
方浩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一得到应允,程佳期这才在大厅里寻了一个空着的沙发,规规矩矩地坐下来。虽然刚搬迁,事务所的生意依旧红火,职员们没一个清闲的,全在来来往往地忙碌着。程佳期一面静静等待着,一面打量着这座事务所,外间的装修简洁明快,充满了现代化的气息。再往里一些的会客室里,装帧就略显奢华了。乳白色的纯羊毛地毯,墨色的真皮沙发,红木的欧式文件桌,以及华丽的埃及进口水晶吊顶,无一不昭示着它们主人的财力和大气。沙发的左侧,是一整面的玻璃幕墙,从程佳期这个角度望过去,可以看到不远处的薰衣草庄园,在那里,天地都被紫色叠染,美不胜收。程佳期看得微微怔然,她在法国的家里,也有这样的一小片薰衣草花坛。就是在这个小小的花坛上,她和沈展铭慢慢地相识,相知,相爱,又相离……又过了一会儿,外间开始有人收拾东西,陆陆续续地下班。心中的滋味更加酸胀,程佳期攥着手里的离婚协议书,忽然就站起来,大着胆子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门开了,里面漆黑一片,空无一人。路放居然一直都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