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路放抬眸,漫不经心地接过戒指:“明天上午八点,去方浩那里谈细节。”
“这么说你答应了?”
路放看一眼程佳期,慢慢发动起车子。“谢谢你!路大律师!”
程佳期心头一喜,但是很快,她又皱起眉头张望起来,“可是,你要带我去哪?”
路放淡淡地说:“现在你是我的客户,送你到车站,并不算过分。”
车子制动起来,拐了个弯后驶向大路上,不缓不急,犹如它主人的态度。程佳期微微眯起眼,那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在心里愈发浓重。但她还来不及多想,车子就猛然一个急刹车,停在了无边的夜雨了。“路律师,我在这里等了你三天了,求求你,见见我吧!”
她定睛望过去,发现车前面有个大约五六十岁的妇女正张开手臂,横挡在大路中央。仿佛还是四年前那个夜晚,一个雪白的身影伫立在她疾驰的车前……时光忽然静下来,如同默片的电影。程佳期握紧自己的掌心,身体则不由自主地向后靠,顷刻间汗如雨下打湿胸膛。“周阿姨,你不要命了!”
这时方浩从大楼里追出来,一把拉过这个被唤作“周阿姨”的女人。“我儿子的命就快没有了,我还要我这条老命做什么。”
周阿姨哭泣着站在雨中,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见她不走,方浩只好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你又不是不知道路律师的身价,你那点钱,怎么请得起。我就明着跟你说吧,你换家事务所,找个不太出名的律师,这官司还能凑合着打下去。”
听他这么答,周阿姨哭得更凶了:“谁不知道洪家在海滨有权有势,哪有律师敢接这个官司?求求你通融通融让我见见路律师好不好?”
“阿姨,路律师是不会接你这个官司的,我们这儿有硬规定,什么东西都得按着制度来是不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啊。”
方浩一面劝着周阿姨,一面给路放使了个眼色。路放正想开车走,程佳期却鬼使神差地打开车门,走下去:“到底是什么案子,非得要路律师替你打官司不可?”
周阿姨一见有人问她,眼泪唰地就涌出来:“年初我儿子来城里打工,却被城里的富豪开车给撞了。医生说,我儿子下半辈子都不能再下地走路了,那个肇事者说要给钱私了。可他是酒驾啊,按理说应该入狱的!我家是穷,是没地位,我只想求一个理字,我听说这里最好的律师就是路律师了,我不能让我唯一的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残了,我不能啊!”
“我儿子下半辈子都不能再下地走路了!”
夜黑得如同梦魇,程佳期通身一个激灵,脸色也变得惨白。“程小姐,你怎么了?”
方浩推她。“没什么。”
程佳期摇摇头,透骨的寒冷,却让她犹如跌入地狱中。她突然回头,走到车子旁边:“路先生,你为什么不接周阿姨的案子?”
路放看了眼从车顶吊下来的小叶紫檀的平安符:“她连基础代理费都交不起,我怎么接?”
程佳期忍不住说:“她儿子被人撞成残疾了,一个人又要照顾儿子又要赚钱又要打官司,这么可怜。只是因为她交不起基础代理费,就能视若无睹么?”
“行有行规。”
路放说着,给方浩打了个手势:“把那个女人打发走。”
方浩闻言,连哄带劝地将周阿姨拉进大楼里。程佳期有些哑然,但还是忍不住说:“你都为我破例了,就不能为她也破例一次吗?”
“你有钻戒,她有吗?”
路放挑起眉梢,调侃地看了程佳期一眼,“要报仇,就最好少一点同情心。”
似乎是惊讶于他直刺人心的话语。握在车门上的手指一僵,程佳期垂眸,黑缎般的秀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我没想过要报仇,我只是想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即便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能因此而泯灭良心。”
路放的眼瞳骤地收紧,目光深处有藏匿不住的暗黑:“我是一个律师,不是一个慈善家。如果程小姐乐意淋雨,在下就不奉陪了。”
路放说完就要走。可惜事与愿违,接连的打击和受寒让程佳期的身子虚弱到了极致,他刚一转身,她就如同像秋叶般,在雨中轻飘飘地一晃,跌回他的肩膀上。“程佳期?”
路放皱眉,望着怀里这个突然瘫倒的女人,他忍不住又唤了一声,“佳期!”
可惜怀里的人并不应她,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烧得跟炭火似的,这下他的眉头就蹙得更紧了。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他将怀中的人儿拦腰抱起,放进他的座驾。黑夜在悄然间降临,如一个铁狱般罩住所有生灵,路放回眸看了眼昏睡的程佳期,脑子却忽然浮现出她帮自己扦插薰衣草时,那副宁静认真的模样。这么多年了,在他已经决定要遗忘、要放弃的时候,她又从无望的黑狱里走出来。她就那样子走出来,心里牵挂着另一个男人,而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他该怨愤、该失落,该从此以后再不理会这个女人。可当他坐在窗前,看着那片一望无垠的薰衣草花海,心又柔软起来。他想起童年,想起那个从小就依赖他、给他温暖和宁静的小女孩。他推脱掉所有的事务,二话不说地走入那座庄园。车窗并没有关严,有一丝沁凉的雨从窗缝间飘入,洒在路放的脸上,却冲不散他心里的情愫。扦插是种铤而走险的行为,一不小心就会毁坏花枝原本的根茎,然后一无所有。要她的人易如反掌,但他要的是心。他本打算就此赌一次,如果扦插失败,他就彻底忘记她,放弃这份执着。“扦插也同样要快,既然下手了,就不能迟疑!”
也许是天意,让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他的身边,又亲手为他剪下那根魔根深种的插条。嫁为人妇又如何,心有所属又如何,那个男人既然不能给她快乐,他就应该把她抢过来。唇角微微扯动起来,路放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抬起来解开了勒在脖子上的领带。这一下仿佛挣脱了什么束缚似的,他蓦地踩下油门,汽车便如同豹子般朝着他的公寓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