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眼前这个男人还优雅地俯下腰，食指修长，触向她裙子的肩带。“你想干什么？”

心跳蓦然间漏了半拍，程佳期匆忙地护住自己的前胸。路放轻笑着，手指在她的身前戛然而止，语气依旧冷淡，不近人情：“还有，这条裙子已经扣在这个月的工资里了，以后不要随便碰我的衣服。”

他说完就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间走。从未见过这么小气的男人，程佳期惊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你——”路放又顿足，低头看了眼腕表，淡淡说：“你现在只有三十五分钟了。”

他说着，空着的右手倏然间扬起，宽大的掌心里，一枚钻戒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幼稚！”

程佳期气得咬牙切齿，拿起卡，二话不说地就冲出了房间。眼看着她的背影从这个房间里消失，路放的视线在前方微微一窒。他低下头，望了眼烬在烟灰缸里的烟蒂，记忆也随着那些棕色的烟丝慢慢地伸展、又弯曲……仿佛还是十三岁那年的冬天，他靠在窗台上看雪，只有十岁的程佳期坐在秋千上，一面揉着眼睛，一面呜呜地哽咽着。西风凛冽，冻得她脸颊乌青，滚烫的泪流下来时，热气便腾腾地绕在她的脸旁，她的模样就更模糊了。不由得跳下窗，路放走到秋千旁，拉起她柔柔软软的小手：“哭什么？”

一看到是路放，程佳期哭得更厉害，抽噎着就攮进他的怀里：“爸爸妈妈吵架了，妈妈说要带我走，爸爸不让我走。他们就这样一直拉着我，后来，妈妈说，爸爸不要她了，也不会要我了。”

她泣不成声地说着，抬起头，漂亮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着，涌出一颗颗晶莹的泪：“路放哥哥，你会像爸爸不要妈妈那样，不要我吗？”

“不会，”路放摸摸她柔软的发丝，忽然又加了一句，郑重其事，“永远不会。”

程佳期雀跃地一下子跳起来，抱住他的脖子破涕为笑道：“路放哥哥，你把我娶回家吧！”

有那么一瞬间，时空也仿佛就此静止，那么静，路放就这么怔怔地任她抱着，几乎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他们还都是孩子，童言无忌，这些话就像一个梦般不真实，却偏偏让人怎么都忘不了。“路放！”

忽然，耳后传来一声暴怒的叫喝，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程佳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他怀里缩：“路放哥哥，那个人好凶。”

终于还是找来了吗？路放抱住怀中的小儿，将她抱下秋千后，镇定地拍拍她的头：“不怕，佳期听话，先回家。哥哥等会儿再找你玩。”

“嗯！”

转了转乌溜溜的眼珠子，程佳期点点头，一转身跑开了。支走了她，路放回头，明明只有十三岁却一脸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冷静。很快，那个声音的来源冲过来，一下揪住他的衣领：“臭小子，一个不高兴就离家出走，你还当我是你爸爸吗！”

路放挺直腰，眼光雪亮：“你没资格管我，也没资格做我爸爸！”

话音刚落，一个耳光就气急败坏地扇过来。仿佛丝毫不觉得疼，路放将头颅抬得更高：“你打吧。再打我还是会说，自从你背叛了妈妈，背叛了这个家起，就再也没资格做我爸爸了！”

记忆里的男人似乎更加愤怒，照着他的头顶就是狠狠地一记重拍：“你生来是我的儿子，生来就要继承路家的基业，逃到哪里也不行！”

他疼得眼冒金星，一个趔趄跌倒在雪地里，但还是咬紧牙关扭头道：“我不是还有个妹妹吗？你跟那个野女人生下的妹妹！你的那些烂东西就让她去继承吧！”

男人却揪着他的耳朵，厉声道：“你少给我废话！起来，现在就跟我回家！”

路放拼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他，大声地喊：“我已经十三岁了，我有能力分辨真假。　曾经我最相信的人是爸爸你，可是今天，你是我最不愿意去相信的人！我死都不会跟你回去的！”

“混帐东西！”

男人气得青筋暴起，拎起墙角的木棍就开始打他。寒冬了呵气如霜，木棍打在身上像冰刀般，那么疼，但他还是咬紧唇固执地不肯哼一声。“别打了！”

忽然间，有个柔软的东西扑到自己的身上，紧接着，一滴滴温热地液体流进了他的脖颈。他猛然抬头，几乎不能置信：“佳期？”

“我们快跑！”

秋千不知何时被拧成一团最终绽放在那个男人的脸上。程佳期的小手凉凉的，却那么坚定，死死拉住路放的手，在漫天飞雪中夺路狂奔着。最后他们没力气了，气喘吁吁地跌倒在雪地里，程佳期哭着去碰他脸上的伤，又学着他的样子细细地吹着：“疼吗？”

路放摇摇头。天明明那么冷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有一股暖流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那样温柔。程佳期眼泪流得更多，她忽然吸吸鼻子，一把抱住他：“路放哥哥，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你一个小丫头，怎么保护我？”

路放扶她坐好了，又替她拍掉身上的雪。程佳期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认认真真地对路放说：“妈妈说了，如果正面在上，她就能保护我。如果负面在上，就是爸爸保护我。”

“那结果呢？”

路放停下来。程佳期垂下头，轻咬住殷红的唇：“爸爸赢了，所以我见不到妈妈了，路放哥哥，我就只有你了。”

心里像被堵了团棉花般，路放握紧她小小的手，承诺说：“佳期，我不会丢下你的。”

程佳期点点头：“现在，如果正面朝上，就是你保护我，如果负面朝上，就是我保护你。”

她说着，伸出自己被冻得红彤彤的手指：“我们先拉勾，永远都不许丢下对方。”

虽然觉得很幼稚，可路放还是把小拇指伸过去，勾在她的小手上。程佳期开心地笑着，“叮”地一声将手里的硬币抛到空中。命运的手在风雪中旋转着，那样扑朔、凄迷，两只孩子的眼睛就这么一眨不眨地仰头盯望着。尘埃落定的刹那，一只粗大的手却将程佳期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