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程宅的花园中。程占霆坐在自家的池塘边,虽然他已两鬓鹤发,可那握着鱼竿的手却平稳极了,没有半分颤抖。他曾经想过养鸟,他这个年纪的人大都喜欢养鸟。鸟当然好,可以展翅翱翔,比鱼更自由自在,只可惜他不能将鸟养在天上,而笼子里的鸟,却根本不算是只鸟。所以他养鱼。他喜欢看鱼在钓钩上挣扎的神态,每条鱼挣扎的神态都不同。人也一样,当人们面临着危险的时候,会做出不同的反应。他不怕危险,因为鱼饵在他的手中,他永远是那个制造危险的人。“爸爸,我听说了童装的事情。”
身后是长女程佳期的声音,她已在旁边静静地等了很久:“前些天,我买了程氏生产的童装,并找人做了技术测试,发现这些产品中确实含有有毒物质。”
“并且,已经有两个孩子因为这件事被送进了医院。”
他最单纯的女儿也长大了,懂得忍耐和伺机,他很欣慰,但回头时却肃冷着脸:“你这是在质问我吗?”
对于他的冷淡,程佳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她十分平和地开口:“如果我想质问您,就不会在您的花园里,而是在程氏大楼里,或者某家杂志社和报社中!”
见他原本冷硬的表情缓和了些,程佳期一直高悬的心也稍稍放下,她接着说:“您常常教育我,商人切忌舍本求末,为了贪图蝇头小利而因小失大,所以我相信您,绝对不会蓄意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只想知道,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您打算如何应对?”
“一方面封锁负面新闻、对受害家属进行安抚,另一方面召开新闻发布会,对此次的事件进行澄清。”
程占霆的神色看来很疲倦,眼睛却一顺不顺地望着池塘的水面。程佳期闻言,干脆地下了结论:“爸爸,您不该这么做。”
“不该?”
程占霆终于回头,眸子意味深长的扫过她的脸,她的脸上满是不容置喙的严肃。“很明显,这次的事情是有人在背后栽赃嫁祸。既然他要嫁祸程氏,那么这必然是一条连环毒计。先在程氏的衣服上做手脚,然后让媒体大肆曝光,等民众和政府的视野都聚焦在这件事情上,就算您想推诿,恐怕也会显得欲盖弥彰。”
她说得也头头是道,几乎都不像是他的女儿了,而像是一个律师。现在是信息时代,有人要害你,自然会让流言的风传得更快。程占霆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过了很久,他才缓缓说:“那你有什么办法?”
程佳期一本正经地说:“对受害者家属进行安抚这无可厚非,新闻发布会也必须要召开,但是,召开的主题并非澄清,而是承认。”
程占霆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承认?你想让程氏的大盘一夜跌至涨停吗?”
这句话虽问得轻描淡写,但程佳期却知道自己绝不能答错一字。答错了,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程氏了。所以她说的字字斟酌:“没错,承认自己生产的服装有毒物质超标,并且宣布召回所有已经出售的童装。只有这样,在您接下来揪出元凶的时候,才会让人相信那个人并不是你的替死鬼,而是实实在在的元凶。”
“如果抓不到元凶呢?”
程占霆凝望着她,炯亮的双眼似乎能穿透人的内心。程佳期适时地垂下眼睫,声音却不惧不怕:“您说过,珍宝总是属于爱冒险的航海家。”
程占霆又笑了:“你这么笃定。肯定是有主意了。”
程佳期没有否认,而是顺理成章地请求说:“请您给我一张车间出入证,我会帮您找到那个人的。”
鱼竿上突然传来沉甸甸的坠感,程占霆猛地向上一收,笑道:“鱼儿,上钩喽!”
……一周后。阳光从树叶的间隙铺陈下来,碎金一般洒了一地,又映在程佳期的半边脸庞上。她坐在秋千上,微微晃动起双腿,仿佛自己还是个十岁大的小姑娘。说实话,十岁大的事情她确实已经记得不多了,但这一幕还是让她感到熟悉,熟悉到心安。也许只有在这里,她心里沉积的疲惫和恐惧,才会清除一些。“怎么样?”
身后,传来路放的声音,同样的温暖熟悉,令人心安。程佳期微微垂下长睫:“在车间这几天,我发现一个女员工跟黄腾关系暧昧,就去她的宿舍,果然找到了大量有毒物质。我已经报警了,那女孩说了一切都是黄腾指使的。警察扣走黄腾时,他也没辩驳,反而供认这件事是洪天明的指派。当时很多媒体记者都在场,程氏算是彻底清白了。”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局?”
路放绕到她的面前,这个结局确实皆大欢喜,可是她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程佳期缓缓阖动起樱唇,过了很久才说:“你怎么知道做这件事的是黄腾?”
“还有那些照片?你又是从哪得来的?”
在路放答应要帮自己的那天,她就从他的手中,拿到了黄腾和洪天明约见的照片。如果不是这些铁证如山的照片,黄腾也不会将自己和洪天明的勾当供认不讳。可是,路放为什么会留意这些呢?对于她的怀疑,路放只是轻描淡写地勾了勾唇角:“不然,当初在柒家的时候,你以为我是靠什么威胁得他?”
程佳期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早就知道他是洪天明的人?”
“只是怀疑。”
路放淡淡一笑。最近这段时间,他的笑容越来越多了,甚至,偶尔还会跟她开开玩笑。程佳期这才敢相信江左萍说过的话,他曾经是个明朗幽默的孩子。不过,现在程佳期没有心情体味他的笑容,她只觉得沮丧:“跟你们比起来,我就像是一个白痴。”
路放摸摸她的头发,老生常谈的语气就像教育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女人不需要太聪明。”
“那我怎么会坐牢,又被赶出家门?”
程佳期不满地白了他一眼,然后又跳下秋千,散漫地踢开脚下的一颗石子,“路放,我总觉得,你们每个人都有秘密。可我一个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