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幼斌对前来面试的江晓苏非常满意，他满足王幼斌对人才的绝大多数要求。欧洲名校毕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法语，谈吐文雅，知识很渊博，而且有着Mag这样的专业GNSS背景。　　唯一有一点遗憾的是，晓苏的简历上并没有太多拿得出手的成功案例。　　“你职业生涯中，最成功的经历，取得过最主要的成就是什么？”

“王总，我是一个团队型的成员，并不善于单打独斗。但Mag所有的成绩，都有我的一份努力，比如去年的国家林业局手持导航仪投标。我并不想把这一切都算在我的头上，但这里面有我很多的贡献。”

“你和张邕相处了一段时间了吧？你对他怎么评价？”

张邕？在Eka办公室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江晓苏有一种无力感。　　“怎么说呢？他很能干，经验也很丰富。但是他身上有一种压迫感，会让和他一起工作的人，感觉得压力很大。这不是他的问题，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这种压力。”

王幼斌听了暗暗点头。人的心理很微妙，当他尽最大的诚意和努力想留住张邕，却没有成功的时候，除了遗憾，他内心的一些机制自动的启动。劝说他自己，或许张邕并不值得他这样做，他不留下是对的。这个时候，他其实想听到一些消息，证明自己的观点。　　所以他欣然接受了江晓苏的观点，同时觉得，张邕在Eka闹出那么多事，看来也有他自身的原因，并不都是Eka的问题。彭妮就是个很不错的员工，可是和张邕相处的并不好。　　“张邕在Mag还在继续跟踪工程中心二期的项目吗？”

江晓苏摇头，“没有。不过即使有，他也不和我们沟通，所以我不知道。”

“所以你也没有介入这个项目？你对工程中心熟悉吗？”

“毕竟第一期是Mag钛科中的标，我这几年里陆陆续续去过几次，认识一些人。您需要我做什么？”

“二期项目，马上就要招标了。我们的处境不算有利，你能做点什么改变这种局面吗？”

江晓苏脸色发苦，这么大的事，他能做什么呢？他甚至有点后悔，不如直接承认自己几乎没去过工程中心。　　“王总，如果日常做一些工作，我还可以。但是到了临门一脚，可能张邕这样的人更合适，只有他们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才能在这时候找到办法。”

他决定用张邕挡在自己的面前。　　果然，王幼斌有一些不快，但并不是完全针对晓苏的，“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一个张邕可以做事，Eka中国也有同样的论调，一旦事情做不好，就说张邕如果在就好了。我非常不喜欢这样的论调和态度。”

“有些人就是很引人注目，所以大家会无意中夸大他作用。其实Eka中国需要在您的领导下，成为一个整体，按部就班各司其职的进行团队合作。我也希望有着这样的工作氛围，所以我想离开Mag，虽然张邕很能干，但未必是个好同事，好的team leader。”

王幼斌点点头，“好的，晓苏。你的职业履历和个人素质都非常不错，我们内部稍稍沟通一下，人事部门会和你再次沟通。谢谢你前来。”

王幼斌显然忽略了一些事，他想找到一些赢取二期项目的方法，最终却是以批评张邕而结束了这次谈话。　　……　　对江晓苏的离职，张邕并不太惊讶。摘星大会他没让晓苏参加，会有两种不同的结果，而现在这种结果出现的概率本就更大些。　　“方总离开前，特别嘱咐过我一件事，就是要留下你。所以，如果你要留下的话，我想我们可以找到相处之道。但你坚持要走的话，我祝你顺利。”

“谢谢，也谢谢方总。你来了，方总走了，这个办公室的风格就变了。我不是对你有意见，而是不适应新的氛围，所以我还是离开吧。”

“好的。没有问题，我会向弗朗索瓦他们说明情况。能问一句你要去哪吗？”

“我还没入职，不能说。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那是个你很熟悉的地方。”

张邕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很想告诉晓苏，以你这样的个性，在Eka只怕比这里痛苦几倍，寸步难行。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说了又如何？晓苏会信吗？　　“好的，祝你好运，有机会再见。”

……　　……　　相比于江晓苏波澜不惊的离职，另一个人的跳槽则在业内引发了不小的震动。　　号称中国GNSS接收机第一人的关鹤鹏，抛弃了尚达公司的所有股份，加盟了赵爷的华泰北斗。　　这个消息，比当初关鹤鹏离开东方，加盟尚达更令人震惊。东方因为结构的庞大和股权的复杂，虽然占据国内第一的宝座，但想上市并不容易。所以尚达被公认未来有希望第一个上市的北斗测绘装装备企业。这个时候，鹏总放弃尚达的股份，可以说是匪夷所思。　　于是大家的关注便逐渐的来到了华泰这一边，赵爷到底有了什么手段，能吸引鹏总？华泰北斗这家被东方和尚达压制的死死的公司，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吸引人放弃即将上市的股份前来。　　这个消息确认后不久，华泰便开了发布会，赵爷亲自宣布，已经在市场上维持了几年的机型，将迎来更新。华泰新一代GNSS接收机正式发布，同时华泰还将发布高精度手持型RTK，对飚Skydon的高精度GIS设备。　　这两大利好，使得华泰北斗的声誉快速上升，隐隐的与尚达分庭抗礼。　　声誉的提高，也逐渐的反应在业务上。赵爷看着财务报表，舒了一口气。在鹏总一事上，他付出的代价非常巨大，但如今看，这个代价是值得的。　　可惜并不是每个方面都带来利好的，比如现在与北斗星副总鲍光电话里的谈判。　　“赵总，恭喜呀，好事不断。我和范总沟通过了，这个季度，您的捷科板子的订货量虽然增加了不少，但基本上还是处在同一量级的，所以华泰北斗依然维持之前的折扣不变。”

“鲍兄，你也说了华泰的订单一直在增加，量变是有个过程的。我们要求也不高，哪怕多给我们一两个点也是好的。”

鲍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起另外一件事，“赵总，你们不是刚发布了手持高精度GNSS吗？我能问一下用的是谁家板卡吗？我想赵总不会不知道，捷科也有相关的板卡呀，要不要换成捷科的？”

赵爷回答的非常谦卑，“我们想用捷科呀，但价格太高，我们用不起呀。”

“赵总你总是这样谦虚，你的低调圈里人都知道。我想这样，如果你把手持测量仪的板子也换成捷科的，我们和测量型板子的数量放在一起计算，来给华泰折扣，您觉得如何？”

赵爷认真的回答，“这个还是算了，我们手持测量仪刚刚起步，加起来也没生产几台设备，还不值得和鲍总谈一次价格。看来我们还需要继续努力，把总数量做上去，再来找鲍总砍价。”

“赵总要是这样说，只能是下次再谈了。”

……　　赵爷很想给张邕打个电话，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他知道他的电话其实没有意义，张邕一定在做自己该做的事，只是他很着急，希望能尽快看到一些结果。　　选择DM-100做手持测量仪，是鹏总的主意，他坚决的表示了支持。但华泰内部并不是人人都同意这个决定，好几个高管提出来，为什么不用捷科的同类板子？这样可以和北斗星保持更好的合作，也利于申请更好的折扣。　　不久前他和鹏总讲过，华泰北斗是大家的公司，绝对不会是一言堂的独裁管理。但遇到某些情况，一言堂的好处显而易见。这样一块板子的选择，在东方和尚达内部绝对不会引起这么多讨论。　　基本一致的意见是，新加盟的鹏总为了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于是选了捷科之外的一款板子。而赵爷对此事的支持，完全是为了表达对鹏总的信任与支持。做企业最不该考虑的就是情面，特别是为了情面而损失了公司的利益，这是众多高管不满的原因。　　赵爷罕见的有些发怒，他现在不能讲张邕和Mag板子的事，但也绝不允许这样的情绪在公司蔓延。　　“通知鹏总，和所有高管。会议室开会。”

……　　……　　“今天会议内容很简单，就是关于Mag DM-100板子的订购。我先声明一个决定，捷科的同类板子我绝对不会使用，在这件事上我行驶自己的一票否决权。至于原因，我会给大家一个说明。现在，我们先听鹏总解释一下选择DM-100的技术原因。”

“大家好。我理解大家的质疑。但是你们知道谁是第一家做手持RTK，用于GIS采集的设备吗？”

“不是SKydon吗？”

有人回答。　　“当然不是，Skydon因为自己的强势，每一款产品都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其实大家如果去查一下资料就知道，几年前Mag就已经发布过相关的产品，按我的评价，这款产品即使拿到今天，也可以和SKydon媲美的。Mag的问题是不在技术，他们这块产品的失敗在于太过超前，超出了人们的认知。……”　　“Mag的手持导航仪现在国内销售很好吧，这对我们来说，似乎是一个技术上微不足道的产品，但我们却无法做这么好，为什么？因为手持设备和测量设备是不同的，我们太习惯自己的测量思维了。Mag在手持设备上，无论是经验还是技术，都是最好的。……”　　“至于DM-100本身，你们自己可以去问测试人员，它的单频双星技术，完全碾压捷科的同类产品。……”　　“尤其是这个大家最诟病的尺寸问题，我觉得很有趣。手持RTK是一款全新的产品，我用得着考虑板子的尺寸是否兼容吗？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形状的板子是不是更适合手持设备。我亲手拆机过Mag的设备，他们自己用的板子就是这个形状的。我说的够清楚了吗？”

“好的，谢谢鹏总，现在我说两句……”赵爷结果话头，却被鹏总阻止了。　　“等一下，赵总，我老关还有几句话要说。”

赵爷看着鹏总的表情，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受了，“好的，你继续。”

鹏总已经没有了刚才的严肃，一丝戏谑的微笑出现他脸上，“我知道我有一个外号，有人背后称我是“国产GNSS第一人”，在座的各位听过吧？是不是不太喜欢听？”

赵爷稍稍皱眉，这显然不是高管会上该说的内容，但他并没有阻止鹏总，而是认真的听着，如果内容太过出格，他会及时制止。　　“对于这个称号，我不反对，但也不喜欢。做一个产品是团队的成果，我不会把一切都算在我个人头上。只是我想说一点，既然第一人的外号都可以加给我，那么老子还需要用一块板子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吗？……”这一句，他陡然提高了声调。　　“赵总说，华泰是一个大家庭，但是这个家对彼此的信任似乎不够呀。”

整个会议室变得鸦雀无声，只有赵总笑了，一脸忠厚的憨笑。　　“鹏总言重了，大家还是从工作角度出发，来考虑当前决策的，只是有些事大家想的不够明白而已。”

“好，下面我说两句。技术层面，鹏总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订购DM-100是鹏总的选择，但不选择捷科板子，则是我的决定。……”　　“支持选择捷科的，理由不过是和北斗星有更多的合作，可以给我们更大的折扣。可是供应商只依靠一家，才是一个企业的大忌。我刚刚还在给北斗星鲍总打电话，卑躬屈膝，希望多拿一点折扣。世界上有我们这样卑微的用户吗？就算我们所有产品都选用捷科产品，我们的折扣能比东方公司更好吗？……”　　“我们一次次在捷科面前妥协，反而使我们越来越依赖捷科，这是不是一种饮鸩止渴？……”　　“你们不是想和捷科讲价吗？好呀，商战除了买方卖方的势力对比，同样也是斗智斗勇的心理战。北斗星因为我们不采用他们的差分级板子就不给我们特别好的折扣，来卡我们。我们该怎么做？是听他们的，乖乖就范，还是我们有更多选择，用其他家板子把产品做起来，让北斗星来求我们，用他们板子。哪一种方式更好呢？……”　　“至于我们能不能走到让北斗星来求我们那一步，不在于我，也不在于鹏总，而是在于在座的各位。我们是继续浪费时间，讨论该选择哪一家的板子，还是我们自己强大起来，让所有的板卡供应商，反过来求我们？你们怎么选？”

有人拍桌而起，“当然是让全世界都来求我们。我明白了，鹏总，我向你道歉，是我们考虑不周。赵总，放心吧，GNSS销售，我们真没怕过谁。”

“没错，早晚让捷科和北斗星来求我们，……”　　群雄意志高昂，会议室瞬间变成了誓师大会。　　鹏总有些意外，又不禁暗暗点头，他相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无论是DM-100，还是华泰北斗。　　赵爷舒了一口气，问题并不难解决，他的企业，永远是敢于拼命的一群人，他对此深感欣慰，也为之骄傲。　　“现在，”赵爷心里对自己说，“张邕，现在看你的了。”

此时的张邕，正在会议室里和邵文杰争吵的一脸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