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我的时间眼看着就要不够了。于是我当天吃完早餐后,朝着葛阿三家走去。使我吃惊的是,白天的凄凉程度并不亚于晚上。葛阿三的母亲在干净的小屋里接待了我。她跟我说葛阿三在穿过走廊的房间里,如果房间里漆黑,也别觉得奇怪,因为他已经跟时间脱离了轨迹。小客厅里面是一个摆放物品的杂物间,葛阿三的房间就是在杂物间里面的一个小房间里。门的玻璃上没有透露出一点光亮,突然间我听到葛阿三带有嘲弄意味的绵长声音。那个声音在背诵什么句子;那个从黑暗里穿越出来的声音拿腔拿调地在背诵一篇什么文章。悠长的音节在空气中来回飘荡;我惊愕之下觉得那些音节有些梦幻、解释不清。后来,在那天的长谈中,我才知道他背诵的是《佛经》倒数第四段。那一段描述的是有人吃苦耐劳,还差一点就要得到成仙的事情。最后一句话说的是“在他的满坑满谷的世界里有的只是伸手可及的细节”。葛阿三的声调没有丝毫改变,请我进屋。他躺在小床上打着响指。我觉得天亮之前看不到他的脸,只记得他两根手指摩擦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要把你从远处的世界拉回到现实中来。他的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我坐下,讲述了我母亲生病的事。现在到了故事中最艰难的地方。也许该让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故事情节只是我得道成仙前的一次对话。他的原话早已混沌不清,我并不打算重述,只是忠实的概括一下葛阿三对我讲的许多事。间接的表达显得遥远而又软弱无力,我明白我的讲述的事情会大打折扣。但我觉得你们可以想象那晚断断续续谈话的情形。葛阿三列举了《佛经》中各种关于超凡人物的事例:富内斯能够将他人念过一遍的文章一字不落的背诵出来;富久田能够将看到的数字全部记住,并且能在瞬间找到它们之间的联系;伊雷发明过一种全世界通用的、用来解释动物、树木以及其他自然物的语言。但他实在不明白这类事情有什么惊人之处。他说,他坐在马车上,在马上撞上栏杆让他滚落在地上之前,他与一般人别无二致。可以说是朦朦胧胧,一切都没有太大意义。他生活过的二十多年年仿佛是一场梦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忘性还特别大。(我提醒他对记忆有高度的敏感,以及能清楚的记清只见过一次的人,并且连同对方的家庭成员也记得清清楚楚,他却并不理会。)自从他醒来后,眼前的一切让他感觉一切事物,以一种不能拒绝的方式展现在他面前。所有细小的事情、细微的声音跟久远的记忆,在他眼前被放大了几十倍,让他难以忍受。不久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瞎了。他并不在意。我认为他眼瞎是最小的代价,如今他的思维模式已经完全在超越了人类。甚至在那一刻,他可以说是完全得道了。我们看到一只猫在舔毛。葛阿三却看到猫从屋檐从跳下来,在草坪上走了四步,它走路的声音戛然而止的同时。耳朵动了三下,转头两次,确保没有人来打搅它时,舔了自己五次毛。他记得某天傍晚晚霞的形状,并且同他家后面水池的波纹形状做比较。这些并不是单纯的回忆,每一个视觉形象都和声音、肌肉等触觉、感觉有关。他清楚地记得他所有的梦境。他曾经用一整天的时间来讲述过去一整天的情况,事无巨细,从不含糊。他说,“我现在的记忆抵得上所有人的记忆的总和。”
天快要亮了的时候他又说:“我的大脑如今就像是一个垃圾场。”
我们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事物的形状,它给我们带来的是直观感受;葛阿三却看到他母亲停下来的脚步,同时陶瓷杯子与木桌碰撞的声音的交界点。他说,任何声音与声音之间有交界与空隙。哪怕是两种声音同时响起,中间也有空白的交界。他在无尽的黑暗之中,看到了无尽的空白。无数的交界与重叠在他的脑海中组成了另外的宇宙世界。我不清楚他看到了多少波纹在水中重合。他跟我说的这些,当时和以后的我都深信不疑。尽管现在已经有了各种得到成仙的人们。但毋庸置疑的是没有任何人对他有过任何的研究。确切的是,生活中能往后拖的东西我们总是往后拖。人们总是深信人类是不朽的,迟早都会掌握洪荒中的所有。葛阿三的声音继续从黑暗中穿过。他告诉我他曾想出一种独特的文字记忆方式,几天之内能记住很多多字符。他并没有用文字记录下来这种方式,因为只要他想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他曾经决心将每天的记忆压缩成某种奇特的方式,然后进行简单的排列。但很快又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一是觉得这项工作永无止境,二是认识到这种做法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