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她梦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爸爸妈妈闹得很凶,她跟哥哥随着妈妈一起离开了已经是功成名就了的爸爸。那时候很穷,妈妈为了养活他们,每天都要打两份工,就算是这样,也还常常吃不饱。再长大了一点,哥哥的小说很畅销,渐渐地有了些名气,她记得那时候自己不过十岁,而哥哥也只有十四岁而已。有一次巷口的几个小混球欺负她抢了她的跳绳,哥哥知道了之后二话不说就去找他们理论,五六个人打哥哥一个,虽然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但是那次哥哥也挂了彩。她学着妈妈的模样给他清洗着伤口问:“你会一直这么对我好吗?”
哥哥忍着火辣辣地疼,摸了摸自己的头:“只要你听话,我会一直这么保护你。”
可是被宠惯了的她却不满意这么一个似乎带着交换的回答,嘟着嘴又问:“那我要是不听哥哥的话呢?”
少年看着少不更事的妹妹,无奈地叹了一声:“如果你真的不听话了,那哥哥也保护不了你了。”
往事一幕一幕,点点滴滴都涌上了心头。“如果你真的不听话了,那哥哥也保护不了你了”,这一句反复地萦绕在她的脑海,并没有后悔吧,没有后悔不听哥哥的话离开那洛奇,只是觉得伤心,只是原来哥哥早就知道了总会有一天,她必须要自己承担选择的后果。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清醒,眼皮却依然沉得厉害,只听身边有人说:“放心吧,你太太这是一整天没吃东西,营养跟不上导致脱水休克,孕妇嘛,就算再吃不下也总还要吃,这样孩子才能健康。”
然后就有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是是是,她就是不听话,说吃什么吐什么,还不如不吃。”
桑榆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也不记得这个声音属于洛奇,难道还有别的人?她睁开一只眼睛打探实际情况,却意外地看见了景行的背影。不是吧,怎么会是他?“哎,怀孕的女人就是辛苦,你这个做丈夫的要多体谅些,这是住院的单子,拿到楼下去交一下钱。”
先前说话的白大褂说着就走了。景行看了眼病床上一动不动似乎从来都没醒过的桑榆,摇了摇头也跟着出去了。桑榆听那脚步声远了才彻底睁开了眼睛,似乎还是没想起来刚才在民政局门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隔壁病床上也在打着吊瓶的中年阿姨突然跟她说:“哎,你老公对你真好,刚才你睡着了没看见,忙前忙后的可羡慕死我了。”
桑榆想着被人误会成“老公”的人竟然会是景行,鸡皮疙瘩简直可以炒盘下酒菜,连忙澄清说:“阿姨您误会了,刚才那个人不是我老公。”
“那就是男朋友”,女人说着朝她挤了挤眼睛,“这么好又长得帅的男人赶快嫁了吧,免得以后被别人抢了后悔都来不及。”
“呵呵。”
桑榆只好假模假样地干笑了两声,心想刚才那家伙跟医生的对话大概都被人听去了,现在再解释也是白搭。一转头,景行竟然就站在自己的床头。桑榆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吓的又闭上了眼睛装睡。男人扯开了她蒙在脸上的被子,说:“别装了,我知道你早就醒了。”
其实她也没打算装,就是不想面对这个人而已,不过到底是人家帮了自己,也不好一直躲着,只好腆着脸笑着问他:“你不是交钱去了嘛,怎么又回来了?”
景行拿起了柜子上的一叠单据塞到桑榆的手里说:“单子忘了,回来拿。不过既然你没事我也没必要替你交了,免得你以后赖账不还我。”
桑榆的小脸憋得通红,正要说话,就听刚才的阿姨说:“我说小伙子,女人嘛都是要惯着的,像你这么斤斤计较,难怪人家姑娘不乐意嫁给你。”
景行没想到做了好事还会被一个外人这么数落,心中真是窝火,一看桑榆,对方竟然瞪着眼睛撇着嘴,一副幸灾乐祸的得意神情,顿时更加来气。“娶她?就她?做梦吧。”
景行说着转身就要甩手不管。桑榆跳起来指着自己的肚子撒泼:“你敢走?我连孩子都有了,你敢说不要就不要?”
这么一来,医生护士都已经围过来在哪儿看好戏,其中有人就说:“你看那男人人模人样的,没想到也是个陈世美。”
“就是,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亏你刚才还泛着桃花说要能嫁给他多好呢。”
……人言可畏啊,景行这才知道了所谓的风口浪尖是个什么样的感觉,未免被人说得更加不堪,他强忍着想打人的冲动回过了头,压下了心里的火气看着桑榆问:“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桑榆向来是得理不饶人,没理更不饶人,递着那叠单据过去说:“不怎么样,先去把钱给交了。”
这一句算是完胜,然而景行走了,她才觉得孤单起来。她可以用各种无理取闹掩饰心底的伤口,然而那早已溃烂发脓的伤依旧还在那个地方,得不到医治,也永远不可能愈合。她摸上了自己的肚子,那里正孕育这一个神奇的生命,她有想过不告诉洛奇自己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可是当时的冲动让这一切都变得可笑。景行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手机里一个电话也没有,而她似乎也已经不再期待。“医生说你得留院观察两天。”
景行倚在门口看着她说。桑榆最后把手机放进了包里,回头看他的时候已经挤满了笑容,说:“不用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凌苏不在,公司里实在走不开。”
景行知道劝多少也没用,况且她的事原本就跟自己无关,只好说:“正好顺路,我带你。”
桑榆不再客气,上了景行的车才想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民政局的门口了,想来想去还是想回去找找看,说不定还没被环卫工人当垃圾扔了呢。“到底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景行不翻番地调转了车头往民政局开。桑榆不想说,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就是觉得就这么丢了,心会疼,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