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覆积冰雪的大漠此间更是泥泞异常,青壮们哪怕竭力驱动辎重车亦是收效寥寥。 相较之下军士们同样狼狈,其周身棉服不似将领们所披的皮袍,一遇雨水立时就湿重起来,偏偏还得不断前行一时湿气侵体,寒惫交加。 张宁抹去泼落在面部的雨水,仰目望向苍穹明明才是申时可已是漆黑一片,不时有雷电闪过,轰鸣之下瓢泼大雨夹杂着霜雪击向大地,一派末日景象。 “这可如何是好?!”
眺望四周,丘坡连绵并无可做修整避雨之地,这般下去即使能最终到达噶尔伯,也势必将有无数军士病倒冻伤缺员严重! 蹙眉深思间前方忽地有此起彼伏的喧哗声响起,他奋力打马向前才发现前部已是停止行军,杨钧正与斛律金大声争执着什么,双方亲卫亦是针锋相对喝骂不断。 “两位将军,这是何意?!”
张宁翻身下马急步上前,惊怒交加。 见其到来一名怀朔将校指着斛律部众人张口骂道:“张将军,这些狗日的敕勒杂碎趴在地上,吓得不敢走了!”
“娘的,找死!”
斛律金身侧亲卫闻言大怒,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气,挥拳朝着那怀朔将校打去,两人旋即便扭打在一处,余者亦是推搡不止。 好在杨钧斛律金二人虽也心中有气,可到底是为将者知晓眼下孰轻孰重,立时呵斥弹压麾下部曲。 张宁一时间只觉得疑惑异常,敕勒人吓得不敢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再瞧斛律金阴沉着脸神色难看至极,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再度上马往前。 刚转过一处沙丘就见密密麻麻的斛律部战士正匍匐在地不断惶恐叩首,口中亦是念念有词,很是虔诚。 而其叩拜的对象,竟是天空?!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诡异,两名亲卫均是瞪大了眼睛。 每当雷电轰鸣之际人群就会传来惶恐的低呼,浑身抖若筛糠者不在少数! 不…不对! 电光石火间张宁终是恍然…斛律部叩拜祈求的并非天空而是那不时响彻大地的雷电! 敕勒人竟然畏惧雷电?! 张宁啼笑皆非,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曾听闻蒙古人害怕雷电,将这当做是上天发怒。如果遇上了雷电,则恐惧不敢行军会捂着耳朵,屈身贴地以躲避雷电,并将其称之为“天叫”。 若在帐幕中遇见雷电,仍会惊惧异常地将陌生人驱赶出帐外,自己躲避其中,直到雷声停息。 本以为这是毫无根据的野史逸闻,没想到早其数百年的敕勒人竟也有相同症结!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马蹄声,回头看去斛律金赶至想要解释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支支吾吾难言一语。 显然作为斛律部少酋长,他对此也是无能为力,张宁正欲开口周遭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跟前的斛律金顿时脸色煞白,与张宁对视之下惊愕叫道:“是骑军……至少两千骑…不,四千!”
轰鸣! 那是万马践踏地面发出的轰鸣,亦是踩踏在每一名魏军心脏上的重击! 毫无规章的杂乱怪叫声汇作一团,形成令人悚然的诡异嚎叫! 天地雷鸣,倾盆暴雨似乎都在这一刻失去了颜色,纵然没有见到哪怕一骑的身影显现,可那股摧枯拉朽的气势却如同能扫荡一切飓风自天边而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数千支箭矢带着破空之声从沙坡之后射出,于阴暗的苍穹下划出高高弧线,闪电刺破乌云之际恰能瞧见其正朝着诸军落下! 顷刻之间,箭矢所到之处此起彼伏的惨呼声立即响起,军士的哀嚎,牲畜的嘶鸣,将校的喝骂混杂一处,在电闪雷鸣下更为触目惊心! 两名亲卫反应极快,在瞧见箭矢的瞬间就将张宁扑倒在地,其中一人狠拽战马缰绳使其作为遮蔽,于沙坡间庇护己方诸人。 噗噗噗! 由于冒雨行军的关系军士为减去负重皆是将甲胄卸下背在身后,骑卒也是牵着各自战马行进。 这使得箭雨倾泻下时轻而易举就射入军士身体,死伤者众多,战马更是成片倒下! “敌袭!敌袭!”
“是蠕蠕!列阵!列阵!”
“哨骑何在?!骑军上马!!!”
一轮箭矢抛射之后存活的将校们立刻窜出开始呼喝起来,斛律金扫向四周目眦尽裂,适才匍匐在地祈求祈祷的斛律部族人死伤尤重,粗略一瞧足有数百人再无声息! 他立刻翻身上马,厉声呼吁族人准备应战,这一刻哪儿还管得了长生天如何愤怒?! 再无所动,就只有死路一条! 与此同时听闻箭矢停落,胸口异常憋闷的张宁晃了晃伏倒在身上的亲卫,这才发现对方已经没有了声息,一支羽箭正插在其脖颈处。 张宁不禁一阵黯然,这些亲卫与他朝夕相处,虽不说解衣推食可收拢人心的举动张宁也从来没少做。 他曾自然而然地将这当做上位者的应有之举,此刻方知其实所做的一切不正是为了使其如今日这般替自己而死么? 他晃晃脑袋知道眼下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推开亲卫尸首艰难起身,另一名亲卫也已毙命,可两人的忠心护主的反应终究是让张宁活了下来。 眼瞧着斛律金竭力结合部曲,身后怀朔军亦是在杨钧的集结下快速列阵,张宁不敢耽搁立时拽住一匹从跟前奔过的战马,翻身而上向着本部冲去。 只是柔然人却显然不愿给予诸军反应的时间,下一刻又是一轮箭雨突至,旋即密密麻麻数千骑出现在沙丘之顶,呼喝声中他们持着长短混杂的各类武器,如大浪下的无数颗顽石汇集一处向着诸军撞去! 哪怕怀朔军已是在杨钧的指挥下勉力结阵,可这般仓促的情势下根本不足以形成强有力的阻挡! 几个呼吸间裹着皮袄的柔然骑士就直冲而下似巨锤般狠狠砸进了怀朔军的阵列之中! 最前排的枪卒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刚刚张嘴呐喊的刹那就已是被骑军形成的洪流碾碎,被抛飞数丈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