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钟离一战魏军丧师十万,精锐尽失下是各豪门强宗的子弟也多命丧南地。 朝堂诸公自是将矛头对准张氏,以让张氏尽背此战失利的原由,只字不提前后的指挥失措与援军不利。 于是斩杀陈虎牙的举动仅堪堪保住张颜真一人,其余自东扬州长史的张子用以下数十子弟皆获罪,后十年间张氏一族势力在两淮及河北大受排挤。 作为华夏唯一未被征服之地,失去两淮之地的兵权与势力无疑标志着一支宗族的没落。 族主张廷新郁郁而终,至死时还反复念叨着当日劝降信中,那句“将军鱼游于沸鼎之中,燕巢于飞幕之上”。 中原强宗,洛阳张氏也随着其撒手人寰,威风不再。 继任为族主的张颜真竟只得任太常少卿,这等主礼乐的清闲之职。 纵然其后竭力施为,但每有成效时张氏总会遭受打压,如此之下往日锋芒毕露的年轻族主也逐渐沉寂下来,似不再振作。待到两年前,饱受人诟病的懦弱嫡长子一反常态的与人殴斗,打伤有官职在身的陆氏子弟时,这位族主才再度现身。 经多方奔走商议,张宁虽免伤朝廷命官之责,但仍被流放至怀荒镇,看似出任镇都大将之职实则形如被废。 北疆本就是鲜卑崛起之地,汉家势力难以介入,加之张氏日渐衰落更无力照护张宁。本 以为这局已是死棋,不想突如其来的六镇之乱令张宁这颗废子,突然绽放出耀目之光。族主张颜真也动用诸般手段,跻身朝堂中心,张氏再显兴起之势。 如此情势下张泰身为他的胞弟,张氏新一代中的佼佼者,奉命至此一方面是为向长期以来,孤悬北地的张宁转达族中的问询,表示出愿意使族中子弟入二府乃至各郡治县衙效力。 一方面向他提醒。 就在半月前,素来信佛的胡太后不知从何听来一个极其诡异的消息。说是近年来异象频出叛乱四起,乃是因有妖魔现世! 这等妖魔自极北之地而来,凶残狡猾,时化为人状或附于人体,祸乱一方。 似破六贼,莫折贼便是如此,为妖魔附体本性极恶,与当今圣上太后宰政如何并无干系。 此中事听在诸贵胄门阀耳中自是无稽之谈,尤其汉家各氏多嗤之以鼻,心照不宣的将其视作元氏为己开脱的手段。无关好坏,只是百姓笃信,而自己视作一桩趣事乐过就罢了。 自晋朝统治分崩离析,天下战乱连绵从未停歇,能在乱世崛起延续的豪阀士族早已认识到唯有己身实力才是宗族延续的根本。 倘若这天地间真有神佛仙灵,永嘉之祸时其何在?冉魏之乱时其又何在? 却也不知为何,京城中因此渐渐生出五花八门的怪诞奇谈。其中就有张氏嫡长子张宁性情大变,残暴酷虐,当是被妖魔附体方能每每以数千众,斩将杀敌夺取功勋! 说者有意,听者更是落到了心里。 于是黄门郎彭简此番前来便不只是宣诏、示恩那般简单! 将信纸放置于火烛之下,跳跃的火光顷刻间席卷而上,转眼就只剩下一片灰烬。 关于张氏的一切自己已然知晓,而有关妖魔鬼怪的怪诞奇谈更是令张宁彻骨深寒! 对饱读经典、身处权力中心的强宗豪阀而言,神鬼天象是其掌控愚民的手段,不会当真。 张泰今夜冒险前来的举动,就足以证明此点,反倒是失魂症的说法更能使其信服。 可落在张宁眼中远非这般简单,他清楚是有人故意将矛头对准自己,此人极大可能是与自己相同的、熟知历史脉络的穿越者!当然其也或许是心怀叵测的张氏政敌,想要以此流言引动信佛的胡太后对自己生出恶感。 但张宁习惯以最糟糕的情势作叛乱,他凝神想到:以此人才智应当清楚张氏再兴,内靠族主张颜真,外倚自己麾下数万安北军,仅以些怪谈远不足以对张氏或自己,造成实质性的损害才是…… 那么他想要做什么呢……他又是何人呢? 稀碎的月光透过屋檐旁的树木枝丫,在沿墙上投下斑驳的黑影,悦动的火光中张宁忽然坐直了身体。 他侧头轻喝道:“黑卫何在?”
一名精干男子从侧堂的阴影中走出,恭敬地等待张宁的指令。 柔玄一战中巫日合云所部黑卫,与安北军里应外合夺数道城门,立下大功。 北疆大局定后,张宁曾与巫日合云彻谈,将治安司与黑卫彻底分割。不仅是名义上的,更是从俸禄发放,人员招收与训练完全分隔开来。 此后巫日合云领黑卫往西、南两地继续渗透潜伏,广布眼线细作。治安司之权则散予各郡郡府,其中怀荒郡治安司就由当日与切思力拔力争,致使其当众受鞭笞的陈守教担任。 在此之外,作为安北军府体系中最为重要的情报力量。由于传递机密所需,黑卫自然有一支由巫日合云甄选出的可靠小队驻于军府,随时听候张宁的调遣。 张宁凝声问道:“尔朱氏近来可有动向?”
“禀都督,只在做些平叛杀寇之事,没有异动。”
“这倒是怪了…唔……你先退下吧,若有异动需得第一时间报予我!”
“喏!”
张宁重新坐下,心中仍是不敢放松警惕,作为当世首屈一指的枭雄,他从未忽视低那位素未谋面的尔朱荣。 就在自己于北疆领六郡之地时,其率领以精干尔朱氏子弟为骨、众凶恶契胡人作血肉的八千军,先平秀荣、新兴二郡之乱,又分向东南连战连捷。加之其常坐视各地郡县被叛军攻下后,方才进军,以至于各地州府郡治支离破碎,只得由其广插亲信掌握大权。 如今肆州南部、汾州北部以及并州都已在尔朱氏的掌控之下,重镇太原亦在其手。 张宁早已知晓若有朝一日自己提兵入雁门,首先将要直面的就是尔朱氏! 对于野心勃勃的尔朱氏来说,他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