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九点钟，刘建驱车来到中铁工程局北方公司的总部，将车停在院子里，然后拎着公文包，进入办公楼，直奔人力资源部部长的办公室。昨晚，他向李颖求婚成功，一起度过了一个甜蜜的夜晚。两人躺在床上，拥抱在一起，憧憬着即将举办的婚礼和未来的生活。今早，他驱车将李颖送到单位之后，便直接来到公司，准备按照计划向组织提出工作调动申请。刘建来到人力资源部部长罗立的办公室门口，发现办公室的门只留了一条缝隙，里面隐约有交谈声传出，于是退到一旁，打算等人力资源部部长和客人交谈结束之后再进去。“金龙啊，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办公室里，罗立坐在办公前，一边抽着烟，一边与经营部副部长赵金龙闲聊，丝毫没有人力资源部部长的架子，反而热情地关心赵金龙的婚姻大事。一方面，他与赵金龙私交关系还不错。另一方面，赵金龙是单位最年轻的中层，而且其父亲赵永刚退休前曾是中铁工程局的副局长。赵金龙在单位内部被称为中铁工程局的太子。“我可不想过早被埋进婚姻的坟墓。”

赵金龙跷着二郎腿，笑着打趣，脑海里却浮现出了李颖那妙曼的身影。因为赵金龙家境优越，外加长相英俊，会穿着、懂时尚、玩潮流，身边一直不缺女人，甚至换女朋友的速度和换衣服的有得一拼，但他交往的那些女朋友全都未能入父亲赵永刚的法眼。赵永刚并不关心赵金龙谈女朋友和私生活糜烂，但对其婚姻要求极为严格——哪怕赵金龙不能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最差也要找一个在厅级以上机关大院上班，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媳妇！赵金龙游戏花丛腻了，偶尔萌生结婚念头的时候，会按照父亲的要求在自己所接触的年轻女性之中进行筛选，结果发现刘建的女友李颖最为符合。“哈哈，也是，赵公子的媳妇要精挑细选。”

罗立笑着打了个哈哈，他对于赵金龙的私生活有所耳闻，也见过赵金龙几个所谓的女朋友。“罗哥，今天党委会应该是要定宁西高铁银吴项目部的事情吧？”

赵金龙掐灭香烟，冷不丁地问道。“应该是。”

罗立仿佛早就料到赵金龙为此来找自己，并未感到惊讶，而是笑着点点头。“昨晚庆功宴，高总中途跟周林生抽烟聊了很久，应该是要让周林生当项目经理，不知道其他人怎么选。”

赵金龙看似无意地说着，却始终观察着罗立的表情变化，既是想印证自己的判断，也是想打探消息。“金龙，你也清楚，领导在党委会前会找相关人员了解情况，而且班子成员之间也会先私下沟通，从而避免会议出现问题。我也不瞒你，关于银吴项目部的人员配置问题，我确实听到了一些风声，但我不确定，也不能乱说。”

罗立略微收敛了笑容，开口回应。“了解，这是人事工作的原则嘛。好了，罗哥，烟也抽了，茶也喝了，我回去工作了，就不打扰你了。”

赵金龙脸上笑容不减，心中却有些不满。他之所以一大早来找罗立聊天，就是想打探银吴项目部的人员配置情况，然后以此为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做一些准备，却没有想到罗立口风这般严实。“好嘞，有空多来，茶和烟管够。”

罗立起身，微笑着送赵金龙离开，心中却是为赵金龙叹息。赵金龙自从进入公司之后，心思压根没有放在工作业务上，而是不断利用其父亲赵永刚留下的人脉关系，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罗立知道赵金龙的不少事，甚至有些事情已经在公司内部流传了。这对赵金龙而言是很危险的信号，但赵金龙浑然不觉。在罗立看来，赵金龙将一手王炸的牌打得稀巴烂，典型的误入歧途，但他没有吃力不讨好地开口提醒。赵金龙走出罗立的办公室，见刘建站在不远处，眉头不由微微一挑。刘建刚完成一个工程项目的建设，没有在家休息，而是出现在公司总部，这让赵金龙不由将刘建与即将开工的宁西高铁银吴标段联系在一起。宁西高铁银吴标段投资巨大，是一块大肥肉，赵金龙盯了很久了。而刘建为人正直，一向按规矩办事，油盐不进，曾影响了赵金龙好几件生意。赵金龙一点也不希望刘建成为宁西高铁银吴标段部核心成员。除此之外，赵金龙一直认为李颖和刘建在一起，属于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颇为不忿。“赵部长。”

刘建见到赵金龙，主动打了声招呼，既不讨好，也不清高，不卑不亢。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无论见到任何人都是如此。“嗯。”

赵金龙闻声，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一样昂着头，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中有着无法掩饰的鄙夷。虽然刘建的业务能力在整个中铁工程局北方公司的年轻人之中首屈一指，而且一直在施工一线磨炼，但论提拔速度根本无法与赵金龙相提并论。例如青干班培训这种机会，只有赵金龙不想去的时候才会轮到刘建。刘建与赵金龙擦肩而过，然后在罗立的办公室前停下脚步，轻轻敲了敲门。“进来。”

办公室里，罗立将赵金龙之前喝茶的一次性茶杯丢进垃圾桶，听到有人敲门，便坐回办公桌前。“您好，罗部长。”

刘建推门而入，主动向罗立打招呼问好。“小刘，你难得从施工现场回来休息，不好好陪家人和女朋友，跑到单位来做什么？”

罗立见到刘建，起身相迎，面带诧异地问道。“罗部长，我是来给您递交申请的。”

刘建直奔主题，说话间便从公文包中拿出自己提前打好的工作调动申请，双手递给罗立。“申请？”

罗立有些疑惑地接过申请，但并没有立即看，而是放在桌上，道：“你坐，我先给你泡杯茶，再聊。”

“不用麻烦了，罗部长。”

刘建客气拒绝，但被罗立推着坐在沙发上。“刘建，你要申请调回公司总部？”

罗立为刘建泡好茶后，看了一遍刘建的申请，有些惊奇地说道。“是的，罗部长。我准备和女朋友结婚了，继续留在项目部的话，两人长期两地分居，女朋友不同意。”

刘建点头回应，更进一步说明自己申请调动的原因。“这样啊……”罗立闻言，沉吟了一番，语重心长地提醒道：“刘建，你这几年一直在施工一线工作，工作能力突出，积累了不少施工经验，领导都看在眼里。我个人建议你先不要急着回公司总部，再磨炼几年，最好等升为项目经理之后，再回来。到时候，你回来至少是部门负责人，甚至有可能直接当副总。”

“谢谢罗部长提醒，其实我对升职并不看重。”

刘建直言不讳道。“好吧，我回头把你的申请交给领导。”

罗立欲言又止地盯着刘建看了几秒钟，发现刘建一脸的坚定，便又将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罗部长，那我先回去了，就不打扰您工作了。”

刘建起身，准备告辞，结果话音刚落，敲门声突然响起。“请进。”

罗立刚要起身送刘建，听到敲门声，便将目光投向办公室门口，看到来人之后，立刻起身，主动迎了上去，语气很尊重，“王总工，好久不见。”

“师傅。”

刘建也第一时间站了起来，来人是他的师傅王忠国。王忠国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本科生，含金量十足，毕业之后一直在施工一线工作，参与过铁路大桥和隧道施工，有着丰富的铁路施工经验，是中铁工程局北方公司的技术大拿，也是西北铁路施工领域有名的专家。王忠国留着20世纪80年代比较流行的三七分发型，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气质儒雅，一副知识分子的形象。他身上穿着一件棕色的外套，外套并不宽大，但因为他实在太瘦了，显得很宽松。“你好，罗部长。”

王忠国与罗立握了握手，然后看了一眼刘建，“刘建，你也在啊。”

“王总工，你最近黑了很多啊，也瘦了不少。”

罗立与王忠国握手的同时，发现了王忠国的异常。“这不在施工现场累的嘛，哪像你们坐办公室舒服。”

王忠国笑着说道，看似在羡慕，实则在打趣。一直以来，他都不喜欢窝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而是喜欢在施工现场奔波，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曾不止一次给刘建等晚辈讲自己年轻时扛着测量仪器在山上、河边奔波测量的事情，以此告诫他们，干工程的人不要怕吃苦，搞技术一定要精益求精，容不得半点差错，否则会造成重大损失。刘建一直将王忠国的教诲铭记于心，并且以王忠国为榜样，严格要求自己。“王总工，我说真的，你的气色看着很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罗立邀请王忠国坐下，然后递给王忠国一支香烟，关心地问道。“胃病犯了。”

王忠国点燃香烟，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道。“王总工，我建议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罗立提醒道。“我老婆也天天嚷嚷着让我去检查。我的身体我知道，年轻时候测量放线，一跑就是一天，饱一顿饿一顿，得了胃病，这些年一直没好，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可检查的。”

王忠国笑了笑，最近几天，妻子也一直提醒他去医院检查，他本来不想去，但架不住妻子唠叨，挂了今天的号，结果恰好今天单位有事，便先来了单位，打算等处理完单位的事情再去。王忠国不等罗立回话，主动问道：“对了，罗部长，你今天把我跟刘建一起喊来，是领导想让我和刘建去宁西高铁银吴标段部吧？”

唰！愕然听到王忠国的话，刘建的脸色不由一变，当下将目光投向罗立。“丁零零……”罗立正要开口回应，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罗立歉意地冲王忠国、刘建师徒两人笑了笑，然后转身回到办公桌前，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号码，才接起电话：“龙主任，你们开完会了？”

“刚开完，王忠国来了吗？”

电话那头，身为办公室主任的龙真问道。“王总工已经来了。”

罗立回道。“那你让他来找我，我带他去高总办公室。”

龙真说道，他是办公室主任，也算总经理高金东的半个秘书，凡是有人要见高金东都是由他带着。“好的。”

罗立立刻答应下来。“另外，你通知一下刘建，让他也来趟公司，高总和贺书记也要见他。”

龙真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刘建恰好也在我这里，他刚给我递交了一份工作调动的申请，想申请调回公司总部。”

罗立心中一动，明白领导既然要见刘建，多半是党委会决定让刘建参与宁西高铁银吴标段建设。“哦？”

电话那头，龙真感到一阵诧异，然后沉吟了一下，道：“这样吧，你等我一下，我去跟高总和贺书记汇报一下这件事情。”

“好。”

罗立回了一句，然后挂掉电话，对王忠国和刘建师徒二人说道：“王总工、刘建，领导要见你们，你们稍等一下。”

“好。”

王忠国点头，刘建则皱起了眉头。之前，王忠国询问罗立的时候，刘建便意识到不妙，此刻听到领导要见自己和王忠国，心中那份不安顿时呈直线上升。五分钟后，刘建揣着心中那份不安，与王忠国一同来到三楼，先是去和办公室主任龙真打了个照面，客套寒暄了两句，然后便由龙真带着前往总经理高金东的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总经理高金东之外，党委书记贺建华和项目经理周林生都在。“高总，贺书记，周经理。”

王忠国带着刘建进门，先后与高金东、贺建华和周林生握手，然后在高金东的示意下，坐在了沙发上，与周林生坐在一起。“林生，你先跟王总工和小刘说一下情况。”

高金东点了根烟，对周林生说道。“好的，高总。”

周林生点头，然后对王忠国和刘建说道：“王总工、刘建，你们应该已经知道公司中标宁西高铁项目银吴标段的事情了。该项目的具体情况，你们大概也了解，我这里就不细说了。公司早上召开了党委会，经会议研究决定，由我担任该项目的项目经理，王总工担任项目副经理兼总工，刘建担任工程技术部部长。”

“听从组织安排。”

王忠国仿佛早已料到，并未感到惊讶，而是第一时间领命。咯噔！与此同时，刘建心中一震。虽然他刚才已经有了预感，但当他知道自己真的被安排参与宁西高铁银吴标段建设的时候，还是有些发懵。“小刘，我和高总刚才已经看了你的工作调动申请。你自从进入公司以来一直在施工一线工作，想调回公司总部，我们都很理解，原则上也同意你的申请。”

就在刘建沉默、发懵的同时，党委书记贺建华和高金东交流了一个眼神，开口道：“但是，党委会已经研究决定好了。而且，我和高总一致认为，宁西高铁银吴标段是公司未来几年最大的项目，也是你施展才华的最佳平台，你不应该错过。参与这个项目的建设，对你的能力提升有很大帮助，对你未来的工作乃至人生很关键。”

“谢谢组织的信任和领导的关爱。”

刘建如梦惊醒，下意识地回了一句，然后脑海里浮现出昨晚求婚的画面和许下的诺言，咬了咬牙道：“不过，高总、贺书记，我马上要结婚了，如果参与这个项目的话，女朋友那边会有意见……”“刘建，你是公司的青年标兵、技术骨干和后备干部，未来的路还很长，不要因小失大。”

周林生开口打断了刘建的话，既是认为刘建未做思考便拒绝组织的安排太过草率，也是有惜才心理，认为刘建错过宁西高铁银吴标段建设太过可惜。“刘建，你可以给你女朋友那边做做思想工作，等这个项目结束后，你再申请调回公司总部。”

高金东掐灭香烟，给刘建许诺。刘建能够清晰地看到高金东、贺建华、周林生脸上的期待，心中也很想参与宁西高铁银吴标段建设，但他已对李颖许诺了，不能再让李颖失望，故而选择了沉默。就在这时，王忠国开口圆场道：“高总、贺书记，我建议先让刘建回去和女朋友商量一下。”

“好！”

高金东、贺建华异口同声回应，他们都看出了刘建很抵触组织的安排，认为王忠国的建议很好。随后，王忠国和刘建先离开了高金东的办公室。两人一路沉默，直到出了公司楼，王忠国递给刘建一支烟，开口问道：“刘建，你怎么想的？”

“我个人是想跟您一起参与这个项目的，但我昨天刚跟李颖求婚，并且答应她一定调回来跟她结婚，不能食言。她肯定不同意我去。”

刘建开口回应，情绪有些低落。“先回去跟她商量吧，等做出决定之后，给我打个电话。”

王忠国拍了拍刘建的肩膀，鼓励道：“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谢谢师傅！”

刘建郑重地点点头，心中五味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