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稻郡,柏宜城。四月初十,这场席卷了整个南州的大雨仍不见颓势。已至晌午,天阴沉沉得看不出时辰,护城河边常有鱼儿跃到岸上。它们吐着泡沫,欢快地跳着,似乎毫不畏惧风雨。烈风易怒,哪里经得起戏弄,示威一般地,将堤岸垂柳吹得佝偻着弯起了腰。这场雨来得如此凶猛,许多人开始担忧,想来水利建造不够发达的城镇,不日将面临洪涝之灾。啪叽!一位九尺高的彪形大汉,走下兽车的刹那,一脚踩进了水洼里。“啧!”
豪代泽不耐烦地抬起自己的右脚,晨间出门儿才换上的靴子,沿着缝线给泡得通透。这双靴子可是青云鞋记上乘货,用得是去年冬天出生的小白狐,春深时趁着满园花香,在小狐狸熟睡时迅速剥下一张纯色兽皮。上万两黄金的靴子他倒不心疼,只是接连三天都是如此,难免叫他心烦气躁。“老爷,今天是最后一日了,往后的应酬,二爷会帮忙接下的。”
张福全高举着油纸伞安慰道。他半边肩膀都被雨水打湿,却护住豪代泽壮实的身躯,一缕白须随着他开口而飘动,浑浊的双眼略微有些泛黄,看上去就像个寻常的巍巍老者。然而在张全福的手上,一股隐晦而稳重的先天真气,缓缓将油纸伞包裹住,任天边的风儿甚是喧嚣,也吹不进他手中的伞。两人踱步进城,街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考虑到没过鞋面的水洼,有此等气象并不奇怪。每年的战团评定期,郡丞府都会颁发临时禁令,所有进入城镇的各大势力掌舵人,一律下驭,步行入城。再加上暴雨,像他这般勤勉的大佬可就愈发的少了。豪代泽从东城门入城,行了三五里,距离仙道联盟楼牌尚有不短的路,突然心生警兆,顷刻间驻足不前。“老爷,您这是?”
豪代泽没有搭理他,金丹修士因为具备通灵级的灵魂之力,其直觉往往异常敏锐。没来由的,他总觉得两边鳞次栉比的屋舍太过安静,安静得像是没有活物。嗡嗡!自他的太阳穴至眉间印堂,青筋暴起,一圈圈无形的灵识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而去。一切墙壁、地面、积水,甚至护城河边儿的垂杨柳,皆为灵识之力穿透。一念通幽,百丈之内的生灵,无所遁形。三息过后,豪代泽收了灵识,额头上的经络恢复如常,只是多了层细密的汗水。他不比魔音阁的弟子,从来没有修炼过灵魂之力,即便掌握了灵识的奥妙,使用起来也颇为吃力。“老张,昨夜此处发生了什么事?怎的附近的百姓都不见了?”
他眯缝着双眼,粗犷的眉毛拧得更浓了些。“哦?”
张全福闻言先是惊疑交加,随后摇了摇头道:“属下不知,老爷是担心前方有危险?”
豪代泽不自觉地咬了咬牙,这是他年少时就养成的习惯,遇到难以抉择的困境,他反而越是兴奋,眸子里也渐生狠意。“你当老子是何等人物?怕个逑!”
话音刚落,豪代泽继续朝着仙道联盟的方向走去。张全福也没犹豫,亦步亦趋,跟了翻山老祖数十年,他对自家老爷的实力早就到了崇拜的地步。两人又行了百来步,拐进一间小巷,瞥见巷子口的宅院前有尊半人高的陶缸。缸里面装满了黑漆漆的油膏,磅礴大雨敲落,竟然也只在上面打出一个个豆丁大小的坑。纵然是好奇,到了豪代泽这等身份地位,也不至于在意寻常百姓家的杂物。待他的目光回到眼前的景物,剧变乍起。铮!一道清亮的剑鸣从后脑传来。豪代泽悍然转身,只见一人周身缠绕金光,破缸而出。那人激起漫天黑色油膏,手中蓝紫色的剑刃眨眼即至,其上还泛着细密的银白电弧。危险!已经有十多年了,他终于再次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伏杀,如此强劲的攻势,来不及防备的豪代泽就算不死,也免不了重伤。“太行王屋如意行,十万大山护我身!”
豪代泽反应急迫,指间法诀飞舞,腹部金丹疯狂运转。由他自创的灵品功法翻山诀,几乎是自发牵引着真元,呼唤聚集山川大地之力。在他的头顶上,甚至隐隐浮现出群山峻岭的异象!但是,即便他再怎么拼尽全力,也比不及刺客的剑快。眼看剑芒气机对准他的心脉刺下,而他的真元护甲还差一丝才能凝聚成形,败局已定!噗兹!真元护甲成,豪代泽听到鲜血迸射和骨骼碎裂的声音,他的目光一直滞留在自己胸前,两只蒲扇大手狠狠合住,却不见那蓝紫色的宝剑袭至。他的应对不赖,知道防不住刺客的剑,就想着用双掌的力道减缓攻势。只是他一抬头,却见一道熟悉而苍老的背影屹立在眼前,而这人的后心处,正透出三寸长的剑尖儿来。“老张!”
豪代泽眼眶欲裂,怒目圆睁。他叛出豪氏一族后,虽然仍旧顶着豪氏的姓,但实际上算是孤家寡人。在浩渺无垠的修仙路上,似乎孤独才能长生,要说他身边还有亲近之人,唯有张全福一个了。扑通!刺客慌神了一瞬,连忙拔剑。而张全福浑身升腾的先天真气陡然一泄,本就瘦削的身形仿佛更单薄了,像是一只立起来的麻袋般摔倒在地。剑是灵剑,刺客是金丹修士,这样的一击,又岂是一个半步金丹的老头儿能挡住的?剑气入体之初,张全福的内脏骨骼顷刻就被搅碎,剑身上沾附着的电弧,更是迅速带走了他的生命力。其实豪代泽叫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能堪堪握住刺客的剑,一半原因是因为那刺客发现杀错人后收了手。当然,即便没收手,凭着张全福舍身一挡,豪代泽也足以展开护甲,防住这一剑了。“啊!”
豪代泽怒吼一声,掌势由防转攻。张全福倒下,他借此看清了刺客的身形,眸子里除了滔天怒火外,还多了丝讶异。只缘这伏杀之人,身着金线白袍,手持天雷剑,以他的见识,当下认出了来者身份。“你!你是无伤战团的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