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见那么可怕了。反倒像是碧绿的湖水，平静中带着柔和。白狼双耳动了动，尾巴在她手背上一扫，叼着垫子便跳下了床榻。谢燕娘瞅着它一摇一摆离开的背影，这匹白狼实在带着灵性，却像孩子一样。“它陪着你一晚，那个垫子便能心安理得地收下。”

阮景昕推开掩着的房门，让白狼顺利出了去，在他的脚边磨蹭了一下，叼着垫子走远了。“它喜欢就好，原本就是做给碧儿的垫子。”

谢燕娘用带来的一件旧衣拆开做布面，再跟小僧要了棉花，做了这么个小垫子，没想到白狼会这么喜欢。阮景昕笑着走近，缓缓开口问道：“谢姑娘知道碧儿是我心爱的宠物，这算是借着讨好碧儿来向我示好吗？”

“若说是这样，大人会看轻民女吗？”

谢燕娘低着头，摄政王不缺什么，金银珠宝，美人娈童，古董字画，应有尽有。她能拿出手的也没多少，只能投其所好，给阮景昕宠着的白狼做点东西。而且自己也喜欢这匹白狼，尤其一身雪白的皮毛，漂亮得让人移步开眼。“谢姑娘做得很好，甚至可以说，比其他人做得更妥帖，也更得我心。”

谢燕娘如此坦白，阮景昕也没隐瞒，对这个针脚细密的垫子，他是十分喜欢的。所有人只懂得给白狼送来猎物，给它送纯金打造的小巧项圈，甚至是只适合它穿的云缎披风，却没想过给碧儿亲手做一个软垫子。夜里凉了，白狼趴在地上习惯了，不等于它不想要一个暖和柔软的垫子。阮景昕眼神柔和，这样一个聪明又心灵手巧的小姑娘，他不介意把人纳入羽翼之下，前提是谢燕娘真的能倾尽所有，为他所用，且没有异心：“容在下提醒姑娘，这已经过了一天了。余下的，还有两天。”

谢燕娘一惊，这才发现窗外天色明亮，她不是睡了一会，而是睡了足足一整天。阮景昕没再打扰她，出去后交代院子里的庞禹狄道：“盯着她，这两天不管做任何事，都要向我禀报。”

庞禹狄叼着一根小草，点了点头：“大人不信她？”

“谢姑娘出现得太巧合了，身世再清白，那也可能是人为的。”

阮景昕能安安稳稳，直到如今还没丢掉小命，就是因为他足够谨慎小心。闻言，庞禹狄的眼底不由闪过一丝沉痛和怀念：“大人，过去的事还没完全忘记吗？”

阮景昕沉默了片刻，背对着他道：“说我心胸狭窄也好，说我小家子气也罢，我从不曾忘记过。”

庞禹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当初的背叛对阮景昕来说，几乎是致命的打击。或许没有那样的机遇，如今他再也看不见阮景昕了！谢燕娘满脸苦恼，在房间里洗漱穿戴后，苦苦思索了足足半天。直到窗外夜幕低垂，月色明亮，她依旧一无头绪。多少年前的事了，自己又怎可能事事都记得。谢燕娘觉得自己的心乱了，越是苦思冥想，越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匆匆扒了几口饭，再也吃不下，便戴上面纱，推门而出。记得离院子不远，便是寺庙的大堂，这时候应该不会有什么人。“……谢姑娘，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谢燕娘还没离开院子，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是庞禹狄，她这才松一口气：“庞将军，民女睡不着，打算去佛祖面前静静心。”

“走吧，我陪你去。”

庞禹狄点点头，没阻拦谢燕娘出去。谢燕娘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踏入了寺庙的大堂。大堂香火鼎盛，檀香扑面而来，叫她纷乱的心，这一刻归拢起来，渐渐平静下来。角落有个小僧做着晚课，站在木案前一下下地敲着木鱼，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谢燕娘也没惊扰这个认真的小僧，跪在垫子上，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耳边听着隐隐约约的经文，只觉得身心都被洗涤了一遍。庞禹狄百无聊赖地倚着大殿的门侧，听着小僧喃喃自语的经文，有些昏昏欲睡。这个小姑娘莫不是祈求佛祖，好让她不怎么经常灵光的“预见”显灵吗？果真是小丫头片子，才会相信这种虚幻无根的事。忽然见谢燕娘睁开眼，便站起身来，脸上的神色恍恍惚惚的，嘴里低声念叨着小僧刚才的几句话：“无垢清净光，慧日破诸暗，能伏灾风火，普明照世间……”庞禹狄奇怪，这么四句话有什么不妥？这都是僧侣们时常念叨的几句，他也不止一次听到过了。谢燕娘却是接着重复了“能伏灾风火”，面上隐隐露出几分笑容来。庞禹狄瞅着她的面色，挑眉道：“姑娘这是看见了？”

谢燕娘双颊红扑扑的，忙不迭地点头，又斟酌地道：“尚未完全看清，还得多费些时辰慢慢琢磨。”

庞禹狄压根就不相信这种鬼神之说，敷衍地点了下头：“那就回去吧，不管看出了什么，先告诉大人就是了。”

还费时辰来琢磨，误了事该如何是好？谢燕娘点头，忙正色道：“是该立刻禀报大人，毕竟是祸不是福。”

庞禹狄站直身，他等来等去的，等到的却居然是祸？谢燕娘这才迈出寺庙的大殿，便见谢蕊彤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亲热地握住她的手道：“妹妹在这里，可是在佛祖面前祈福？”

她正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思理会这个嫡姐。尤其谢蕊彤的样子，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只喃喃应了一声：“大姐。”

“我就在前头那个院子暂住着，妹妹都不来寻我，叫我好生失望。”

谢蕊彤双眼亮晶晶的，紧紧握住她的手又道：“隔日不如撞日，妹妹这就随我去院子里走走如何？回头，我必然亲自送妹妹回去歇息的。”

若非龙志宇三番四次提到谢燕娘，谢蕊彤说什么都不愿意让这个三妹妹掺和进来，坏了自己的事。只是云夫人倒是提醒得对，不是这个三妹妹，便是二妹妹，或是其他漂亮的小姐们，无论哪一个，都不如自家姊妹来得容易拿捏，尤其谢燕娘乖巧听话，以后也翻不出风浪来。谢蕊彤想了又想，到底下了决心，前来找谢燕娘，好让王爷高兴高兴，对自己也高看一些。不过是小娘养的丫头，王爷只是一时新鲜，认为得不到才是最好的。等近了身，才发现不过是狗尾巴草而已，自然会弃之如敝履，再不多看一眼。谢燕娘身板瘦削，没留神被谢蕊彤用力往前拽着踉踉跄跄走了两步，张口便要拒绝：“大姐，我……”“放手——”庞禹狄从后面走了过来，面上带着冷意：“谁准许你把谢三姑娘带走的？大人还等着她去伺候，哪有时间陪你逛园子？”

他一把将谢燕娘从谢蕊彤的手里扯了回来，看也不看谢蕊彤，转身大步就走。“理她做什么，见大人才是正事。”

庞禹狄放开手，不悦地瞪向她。“是，将军。”

谢燕娘乖乖认错，袖子遮掩住手腕上被他用力握住后留下的一圈红痕，两人赶紧回了院子。没想到院子里，阮景昕正坐在石桌前独自品茗，脚边蜷缩着的白狼，身下还枕着一个垫子，听见声响，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又趴了回去，只是尾巴左右摇摆，看起来心情不错。谢燕娘气喘吁吁，这才站定，就听见阮景昕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不到三天，姑娘已经有答案了？”

“回大人，是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灵法寺起火，主持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