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谢老爷,谢燕娘沉默地坐在房里,雪菱看着她的脸色,有些忐忑不安。自家姑娘似乎很不喜欢谢老爷,当着面还有些笑容,老爷一走,立刻冷着脸了。“把这套茶具都收拾好,以后都别拿出来用了。”
谢燕娘厌恶地皱了皱眉,又道:“索性扔了,回头再买就好。”
反正她如今手底下有四个铺面,不会坐吃山空,区区一套茶具而已,自己还扔的起!雪菱被谢燕娘咬牙切齿又带着孩子气的话逗得想笑,只是见她绷着脸显然不太高兴,忍了又忍,这才把面皮绷平了,顺从地拿走茶具,扔的远远的。只是回来的时候,还见老管家跪在外面,她不由皱眉:“姑娘,这管家……”谢燕娘起身出去一看,不由叹气。老管家还真是个死心眼,谢老爷没叫起来,就一直没起来,始终跪着。年纪也不小了,这双腿脚不够灵活,再跪下去,只怕没多久就不能走了。“快,去叫人把老管家扶起来。”
谢燕娘连忙叫来两个小厮,小心翼翼扶着老管家起来,早有婆子搬来椅子。老管家固执地不肯坐下,谢燕娘板着脸不高兴道:“我费了那么多心思让爹爹不再追究,可不是叫管家就这么折腾自己。若是坏了身子,以后还有谁给我办事?”
闻言,老管家一惊,脸上带着惊喜,双腿一软就要再跪下去给谢燕娘磕头。小厮稳稳地扶着他,谢燕娘绷不住笑道:“行了,好好养伤,可别坏了腿脚。以后还有很多事需要管家去跑腿,管家别叫苦就是了。”
“哪里,能得姑娘这样的好主子,是小人的祖上保佑了。”
老管家一颗心终于落下了,家人也保住了,刚松口气,一双腿便疼得厉害。两个小厮架着他回去,谢燕娘叫雪菱送去了上好的伤药。霎时间,庄子里的气氛不由轻快了几分。谢燕娘又让雪菱给门口四个婆子送了荷包,赞许道:“几位刚才做得不错,该赏。”
婆子喜不胜收,不过站了一会,挡住了大姑娘就得了赏钱,一个个喜上眉梢,心里更是坚定地打算跟着三姑娘了。连老管家欺上瞒下的事,谢燕娘都尽力护下来了,显然是有善心的主子。她们最怕的,就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也不把下仆当人看,出什么事立刻把人推到前面去当靶子。跟着这样的主子,谁敢献忠心?指不定什么时候,身家性命都要丢光,还落不得一点好处。雪菱却替谢燕娘觉得可惜,叹道:“这个庄子不能种庄稼,少不得要姑娘贴补着。这么一大个地方,下人却不少,那么多张嘴嗷嗷待哺,以后可怎么办?”
以前还有谢府时不时贴补一点,如今庄子过到了谢燕娘的名下,谢夫人不来伸手要钱就算了,可别想跟她要一个铜板!谢燕娘好笑,雪菱管着账,倒是越发节俭了,性子跟老妈子一样,忧心忡忡的:“这里虽然种不出粮食,却有别的好东西。你也别操心,年纪小小的,别过两年就长皱纹了。”
雪菱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颊,被她吓得不轻,长皱纹?见她偷偷摸摸凑到铜镜跟前,谢燕娘彻底给逗笑了:“放心,如今好看着呢。你去跟底下人吩咐一声,在土地外头建围墙,我可不想以后乱七八糟的人都能随便闯进来。加上这里偏远,少不得要多防范一些。”
以前只有些仆人倒没什么,以后她若是经常过来,外头不可能只让几个婆子守着,倒不如造个围墙,也能安心些。雪菱也觉得围墙挺好,只是又要一大笔花费,着实肉疼。谢燕娘一看她的神色,就明白雪菱又心疼银钱了,笑得眉眼弯弯:“你真是掉进钱窟窿里去了,不过我还不至于那么大方,用私房钱来造围墙。”
她又不是在庄子外头建围墙,而是把百亩地外面围起来,那得费多少银钱,根本不是自己能拿得出来的。雪菱疑惑了,姑娘不出钱,谁来做这个冤大头?谢燕娘笑笑,卖了个关子道:“你只管等着,送钱的人很快便会来了。”
她写了封信笺,交代小厮明天一早再送去谢府,这便早早歇下了。说是在庄子夕阳两天,其实谢燕娘恨不得在出嫁前都呆在这里,耳根清净不说,也不用对着那两个勾心斗角的姐姐。睡了一个好觉,她抱着被子都不想起来了。只是雪菱端着水进来,低声禀报道:“姑娘,建围墙的人已经来了,正跟老管家商量着该怎么弄。管家说了,一切由姑娘做主。只是这里接下来吵闹得很,姑娘要不要回府去躲一躲?”
苦力都是些年轻的汉子,总要进进出出,谢燕娘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还住在庄子里,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她苦着脸,早知道别那么快把信笺送过去。雪菱放下水盆,小脸满是笑容:“管家说了,围墙所有的花费都是老爷一手包揽了。”
她才明白谢燕娘说有人出钱的话,谢老爷可不就眼巴巴地上来当这个冤大头了?“可是老爷答应,夫人估计不怎么高兴了。”
建围墙的银钱可不少,要是谢夫人知道了,肯定没给谢燕娘什么好脸色。谢燕娘打了个哈欠,谢夫人不痛快跟她有什么关系呢?洗漱后,她坐在桌前用着早饭。不像谢府里那么精致,更别提桌上都是谢夫人和谢蕊彤一向喜欢吃的东西。谢燕娘能随心所欲地让厨娘做自己爱吃的,就算是白粥小菜也吃得津津有味。不必担心有人盯着,吃了多少都得跟谢夫人禀报。那种一举一动不用多久所有人都知道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刚用完早饭,老管家又叫丫鬟来请示。围墙可以悠着来,却不能叫那些粗鲁的汉子惊扰了姑娘,早早就把人打发走了。谢燕娘沉吟片刻,便吩咐雪菱收拾东西。这里再好,其实也是住不久的。底下藏着的东西虽然值钱,但是土地寸草不生,人长久住着也不妥当。谢燕娘不想回府,上马车后,只让马夫往着谢家的另外一个方向走。实在不行,她就找一间客栈包个小院子,住上三五天再说。手上有了余钱,谢燕娘便有了底气,理直气壮地胡乱指挥着马车到处乱走。直到马车突然停下来,她不悦地皱了皱眉,雪菱还没上前去查看,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道宠溺的声线:“原来是谢三姑娘。”
谢燕娘一惊,接而苦笑。大路上碰见谁不好,竟然遇到了龙志宇,真是冤家路窄。谢燕娘戴上面纱下了马车,盈盈下拜:“民女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龙志宇也没想到随意出门,都能碰见谢燕娘,还真是缘分:“姑娘这是去哪里?”
这个方向,并不是回谢府的。“民女不过四处走走,这便要回府去了。”
她是宁愿回谢家,也不乐意跟龙志宇单独相处。谢燕娘想着龙志宇再强硬,也不至于众目睽睽之下非要带她走。谁知他只眯了眯眼,便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恰逢遇上,姑娘跟我去云府赏花如何?”
不如何……谢燕娘唇边的笑容有些僵,绞尽脑汁该怎样拒绝他。只是不等她寻到理由,突然龙志宇的背后冷光一闪,好几个用黑布蒙面的汉子跳了出来,手中还握着大刀。她大吃一惊,周围的侍卫已经反应过来,将龙志宇团团围住:“保护王爷!”
龙志宇皱眉,一手揽着谢燕娘的肩膀低声安慰她:“姑娘别怕,这些侍卫身经百战,不会让歹人近身的。”
谢燕娘却看出几个大汉身材魁梧,不像是庆国人。其中一人的目光时不时瞥过来,叫她浑身发寒。那样熟悉的目光,难道是……她瞪大眼,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名字:孟铭祺!这个戎族人怎会在这里,为何要对付龙志宇?谢燕娘百思不得其解,侍卫却已经被步步逼退。京中的侍卫武艺虽好,可惜从来没上过战场,跟这些有过人命,沾过血腥的戎族人,根本毫无招架之力。他们学会的只是招式,但这些戎族人会的是杀人的刀法,刀刀直刺要害,毫不留情!眼看侍卫们要支持不住,包围圈越来越小。而且受伤的侍卫越来越多,眼看要撑不住了。龙志宇犹豫地看着怀里的谢燕娘,他不懂武艺,若是这些歹人杀进来,自己可对付不了。但是把这个丫头推出去,他又有些舍不得,毕竟自己还没尝过谢燕娘的味道,就这么送到刀下不免可惜。紧紧捏住谢燕娘的肩膀,她吃痛地皱眉。抬头看向身边的龙志宇,只见他紧抿着薄唇,眼底有些挣扎和犹豫。谢燕娘冷笑,她当然清楚这个男人在犹豫什么,不过是担心自己脱身不了,所以想将她推出去当肉盾。做了五年的枕边人,龙志宇是什么样的男人,她心知肚明。表明上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到头来还是自己的性命最重要!最前面的蒙面男人手中的大刀已经解决了面前的侍卫,让包围圈出现了缺口。其他侍卫疲于应付,哪里能腾出手来救龙志宇?眼睁睁看着大刀劈了下来,谢燕娘睁大眼,盯着闪烁银光的刀剑带着凌厉的气势,眨眼间便到达跟前。龙志宇果然退后一步,将她挡在前面。谢燕娘嗤笑一声,却始终没有闭眼。对方的刀剑离自己的颈侧只有两指的距离,居然堪堪停住了。她憋着一口气,脸色涨红,狐疑地顺着刀锋看向对方,孟铭祺竟然停手了,不是该对自己恨之入骨吗?要不是自己,那些戎族人不会被押入大牢,最后也不会死。孟铭祺只犹豫了一瞬,刀锋顺着谢燕娘的脖颈劈向她的身后。龙志宇狼狈地退后两步,依旧被刀尖刺伤了左肩。若非他避开了要害,如今刺入的就是自己的胸口了!孟铭祺还要再挥刀,猛地退后一步,将刀面横在身前。两支羽箭从侧面飞向他的门面,被当面挡住了。谢燕娘借此急忙退后,离得孟铭祺远远的,这才有心思看向射箭的人。远处一辆马车上,康云章放下弓箭。身后一道身影窜出,是庞禹狄。他手握双刀,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快步冲了上来。孟铭祺以及身边的戎族人再没理会半死不活的侍卫,执刀迎上了这位白虎将军。刀刃相交发出凌厉的声音,康云章的羽箭随影而至,叫蒙面的几人既要躲避庞禹狄的双刀,又得小心羽箭,一时间几人和庞禹狄僵持着,谁也没占着上风。龙志宇缓过来了,被侍卫护着退后,眼看不少御林军赶过来,他站直身,一手捂住伤口,咬牙切齿道:“这些歹人,一个都别放过!”
双拳难敌四手,孟铭祺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对付上百人。“退!”
孟铭祺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示意身后其他人先走。庞禹狄一看见那个锦盒,暗道不好,大声提醒道:“趴下,全部都趴下!”
龙志宇被视为护着扑倒在地上,庞禹狄一边叫喊着一边向后退,谢燕娘愣在原地,就被身边一个人搂着趴在了地上。只听见扑通几声,她再抬头的时候,哪里还看得见孟铭祺的身影。反而趴着的人一大片,谢燕娘忽然浑身一僵。最前面的那些人根本不是趴着,而是再也起不来了。周围的人慢慢互相扶着站起来,那十来个人被翻过身,一个个瞪大眼死不瞑目。谢燕娘哪里见过这么多的死人,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跌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里,双腿一软,险些站不稳。“姑娘,没事了。”
她转过身,看着身后扶着自己的阮景昕。银色的面具,低沉中带着柔和的声线,叫谢燕娘的惊慌失措渐渐平复下来。她站直身,低头对阮景昕行礼:“多得大人出手相救,民女感激不尽。”
康云章指挥着伤得不重的侍卫去收拾狼藉,庞禹狄窜了过来,拍着胸口大呼庆幸:“也不知道那些人从哪里弄来的千机变,盒子里全是银针,还泡过毒水的,只要被刺伤,立刻毙命。”
他也只是见过一次,有个江湖人为了逃走用了这个暗器。当时追在江湖人身后足足十二个人,无一生还。庞禹狄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这么个东西要是他刚才离得近了,肯定要没命的。谢燕娘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听了他的话,又忍不住僵住了。一想到那个盒子里是暗器,还是泡过毒的,一针毙命,她就忍不住后怕。庞禹狄被阮景昕不冷不热的眼神一扫,乖乖住了嘴。这个谢家的丫头再厉害,也只是个小姑娘,看见这样血腥的场景,只是吓得脸色惨白加上腿软已经够厉害了。要是其他小姑娘,早就尖叫着吓晕过去了。庞禹狄看见龙志宇走了过来,不屑地撇嘴。刚才他在马车上,原本看见十五王爷是不想插手的。自己对这个王爷实在没什么好感,装模作样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果不其然,这个男人居然把一个小姑娘推出来挡刀。要不是那蒙面人良心未泯,没错杀无辜,把刀锋偏了偏,如今倒下的就是可怜的谢燕娘了。“让姑娘受惊了,是我的过错。”
龙志宇肩头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了,衣襟上还沾着干涸的鲜血,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不如以往的玉树临风。只是谢燕娘这时候实在连应付他的力气都没有了,突然被袭,还是被这个无耻的男人推在前面,谁也很难释怀。阮景昕低头看了她一眼,对龙志宇道:“谢三姑娘受了惊吓,正好在下的别院就在附近,姑娘过去歇一歇,再让大夫来开些安神的药汤为好。”
“那就有劳大人了,”谢燕娘不等龙志宇开口,立刻就答应下来。她转过身,没看龙志宇,自然没看见这个男人阴沉的目光盯着自己。不过眨眼间,龙志宇就恢复如初,眼底还带着几分伤感:“也好,谢姑娘就托付给黎兄了。”
庞禹狄不悦地皱眉,这个王爷还是自来熟,喜欢跟老大称兄道弟的。阮景昕一次都没答应过,毕竟这样的男人做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背被刺一刀!龙志宇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被侍卫护送着离开。庞禹狄冷哼一声,掉头就走:“懦夫,连个小姑娘都比不上,还敢在这里丢人现眼!”
刚才刀锋落在跟前,谢燕娘都没眨眼,实在叫他佩服。能面对杀气,虽然不至于面不改色,却能站得稳稳的,甚至没转开丝毫的目光,实在是女中豪杰!这样厉害的小丫头,倒是配得起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