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遭殃的便是她,所以黎家人这次求上门来,忠义候夫人是最为积极,也是极为焦急的。等她落座后,丫鬟送来茶点,谢燕娘寒暄了几句,就是没明问忠义候夫人上门来做什么,仿佛就像是两人约好了一起用茶点,聊聊家常罢了。忠义候夫人越发坐不安稳,只得主动提起道:“听闻新帝登基,对摄政王颇有不满,三番四次打压之?”
谢燕娘瞥了她一眼,摸不准忠义候夫人的目的是什么,含糊地道:“朝廷之事,我这个后院的妇道人家哪里清楚?不过摄政王如今好好的,怕是谣言罢了。”
闻言,忠义候夫人揪着手里的帕子,又道:“既然有流言,便不可能空穴来风。若是皇上事事针对摄政王,难道大人就如此坐以待毙?”
谢燕娘听得越发迷糊了,难不成黎家人还想造反,如今是拉拢阮景昕加入阵营里去?若是如此,难怪阮景昕对他们避而不见了。毕竟如今的幼帝是阮景昕的人,哪里会为难他,脑子进水了才会跟黎家人合作去造反。她转念一想,又觉得黎家人未必有这个胆子:“夫人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忠义候夫人几乎把手里的帕子扯烂,低声答道:“皇上暂时不敢动摄政王,却开始为难黎家……”说着,她突然红了眼圈,站起身就要跪倒在谢燕娘的脚边,把后者吓了一大跳。雪菱赶紧把忠义候夫人扶起来,却见她用帕子沾着眼角,显然哭得伤心:“求王妃劝着摄政王,不要记恨族长。当年族长也是迫不得已,舍下一个人,才能保全一大家子。两难的抉择,族长也挣扎了许久。这么多年来,族长无时无刻都在内疚着。终究是一笔写不出两个黎字来,摄政王认祖归宗,他两位长辈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的。”
谢燕娘听得嘲讽,她可没看出黎家的族长有多内疚,红光满面的,身子发福,显然这些年吃得好睡得好,丝毫没觉得对不起阮景昕的外公和娘亲。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如今还厚着脸皮求上门来,说一句迫不得已就能一笔勾销吗?她不是圣人,也不觉得阮景昕会是。那些沉重的回忆,不是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抹消掉的。“夫人不必如此,摄政王的事从来不是你我可以多言的。他要如何决定,我又怎能左右之?”
忠义候夫人看出谢燕娘的面色淡淡的,显然不想掺和进来,不由急了:“当初我冒险出手帮忙,难道不能看在这份情面上,叫摄政王原谅族长?”
“原谅不原谅,也该有他来决定。夫人对摄政王有恩不错,摄政王也该知恩图报,却是两码事。”
谢燕娘眯了眯眼,又道:“若是觉得内疚,族长大可以向摄政王请罪。”
只是族长自持身份,根本不愿意降低姿态,所以才会让忠义候夫人来她这里劝说,难道她就看不出来吗?忠义候夫人的面色也是讪讪的,她早就劝过族长亲自过来跟摄政王请罪,可惜被族长一口拒绝了。说是这次低头,以后岂不是每次见摄政王都要被压一头?真是死要面子,忠义候夫人皱了皱眉头。如今皇上对黎家发难,族长还如此冥顽不灵,难道想带着一大家族的人都翻不了身才悔不当初吗?“族长他年纪大了,族里接连出事,让他身心疲倦,早就累病了,在家里卧榻歇息。如此,我便替他过来了。”
忠义候夫人这理由说得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不敢再抬头看谢燕娘,没说几句便告辞了,看着却像是落荒而逃。雪雁瞪着她走远的身影,嘀咕道:“说是请罪,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叫人听着心烦。”
谢燕娘颇为赞同地点头,忠义候夫人或许是真的想跟摄政王修复关系,不过说到底也是为了她自己。说什么看在她当初帮忙的情面上,分明是挟恩求报,光是听着就叫人心寒,难为忠义候夫人说得出口。“他们还在前厅坐着没走?”
雪雁点头,愤愤道:“可不是呢,换了两壶茶了,坐得不动如山,大有一副摄政王不回来,他们就不走的架势。”
“那就别让丫鬟上茶水了,公主府的茶水又不是不要钱的,可不能白白便宜了这些人。”
谢燕娘眯起眼,又笑道:“只上点心,多上几盘,不过让厨房注意些,做点不好克化的。”
雪雁会意,高高兴兴地亲自去厨房吩咐了,她一定要让厨娘做一些硬邦邦又干干的点心,噎死那些厚面皮的人最好了!雪菱见状,无奈地笑笑,王妃这番小恶作剧,让那些人好受的了。没有茶水,只上点心,前厅连一个丫鬟都没留下伺候,黎家人总不好直接去厨房要水,又饿得慌,没见主人家出面,塞一两块点心入肚,差点没给噎住。忠义候夫人面皮薄,早就走了,只留下黎家的族长和大伯,噎得脸红脖子粗的。大伯咳嗽了几句,不悦道:“这就是摄政王的待客之道?真是胡闹,连一口热水都不送过来,当我们是什么,根本没把长辈放在眼内。”
族长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公主府上的人分明是赶客。忠义候夫人显然没能说服王妃,甚至有些激怒了她。要不然原本还有茶点伺候,怎么如今却连一个丫鬟都不见了?“行了,少说两句,我们这是来求人办事的,给些好脸色来。”
族长手里的拐杖在地上狠狠一敲,一直抱怨的大伯这才住了嘴,讪讪地低头。看了眼桌上的点心,又想到刚才噎得慌,肚子却饿得很,只能看不能吃,别提多糟心了。两人等了又等,总不好天黑了还不走,只得匆匆离去。谢燕娘听闻两人走了,高高兴兴地多吃了半碗饭,撑得摊在贵妃椅上直哼哼。阮景昕回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她这模样,不由笑着上前给谢燕娘揉肚子,动作轻柔:“怎么吃撑了?”
“我高兴,不留神就吃多了。”
谢燕娘把今天的恶作剧告诉了阮景昕,后者听了,脸色一沉。黎家人上门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把主意打到谢燕娘的头上来,他抚着谢燕娘的乌发道:“以后别理他们,直接把人挡在门外。”
“这样好吗?到底是黎家的人,不知情的少不得在你背后胡说八道。”
都说人言可畏,谢燕娘不想阮景昕以后被人说三道四,不敬不孝可是一个大帽子,扣下来就不好摘掉了。“怕什么,黎家如今不过是落水的狗,狼狈得很,自身难保都做不到。”
阮景昕搂着她,让谢燕娘坐在自己的腿上。谢燕娘好奇了,双臂搂着他的脖子问道:“这跟你今天进宫有关系?让我猜猜,黎家遇上大麻烦了?”
“确实是大麻烦,新帝登基,不免会清扫一批朝臣来巩固自己的势力,安插心腹。黎家在朝廷上任职的人颇多,都是小官小吏,政绩平平。既然可有可无,直接撤掉就是了,没得养着一群没用的废物。”
阮景昕抚着她的后背,盯着谢燕娘越发大的肚子笑道:“不必忧心这些,他们很快就自顾不暇,不能上门来再打扰你了。”
谢燕娘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有些心疼道:“上门给我一点乐子也没什么,你别把这些人放在心上,跟自己过不去。”
阮景昕低下头,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以前的事,不是说忘记就忘记的。这么多年不动黎家,只是因为他自顾不暇。如今腾出手来了,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原本让皇帝把黎家那些不大不小的官都贬了下去,谁知道从中居然发现不少猫腻。黎家人大多都是外放的小官,这些在朝中大臣的眼里自然不算什么,但是在小地方却如同土皇帝一样的存在,说一不二。也是他们胆子大,山高皇帝远,自己做土皇帝,鱼肉百姓,甚至隐瞒税收都落进自己的口袋里。不是一年两年,好些做了十年八年的,住的吃的丝毫不逊于京中的大官。也是考核的人收了好处,这才没往上说,写的也是不好不坏的评点,于是让人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黎家人也不在乎要不要往上爬,毕竟做土皇帝比起伴君如伴虎的大官可要轻松多了。如今被查出来一批,一个个丢了乌纱帽。阮景昕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一个都别想放过。黎家四处打点,丢了一堆的钱,却像是扔进水里,连个水花都没听见,这才不由急了。按照往常,打点上下,这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今却是来真的,丢了乌纱帽就算了,人还得揪出来押入死牢,这可是让黎家人彻底懵了。不得已,他们只得去求忠义候夫人,想着在忠义候面前美言几句。可惜这位夫人不得宠,没能帮上什么忙,却无意中透露出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那个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竟然是黎家人……就说姓黎,五百年前是一家,没想到如今却还是近亲。这对黎家来说,无疑是最后的一根稻草,说什么都要抓紧了。谁知道摄政王一点情面都不说,一开始就没什么好态度,后来避而不见,就算求到王妃面前,也没什么结果。黎家的族长也不由急了,再拖下去,死牢里的几个子弟可就要被推出午门斩首了。这里面可是有他的孙子,还是自己这支唯一的男丁。族长的儿子死得早,好在孙子争气。要是孙子没了,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的,以后谁来继承自己的香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说什么都不能让孙子就这么丢了性命。就算避不过,好歹能保住性命,总算是留住了这根独苗苗。族长面色陡然一沉,要是摄政王如此不讲情面,非要跟他们过不去,也不肯出手帮忙,到时候直接鱼死网破,绝不会让阮景昕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