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儿的背影在他的眼前时隐时现,亚瑟,你为什么要伤害她? 可难道要自己去答应她吗?自己做得到吗?自己真的可以说出愿意吗? 自己真的可以做到像她爱自己那样的,去爱她吗? 如果自己真的那样做了,那自己难道就不是在伤害她吗? 亚瑟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这里连路灯都没有,唯一可以为他带来照明的,便是那时暗时明的月色。 他开始怀疑自己,自己至今的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吗?如今的局面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前方的未来真的是自己渴望的吗? 如果不是……那自己又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走到这里的,那自己走到这里而来的意义又是什么? 自己……一直以来到底是在做什么…… “你总是这样,亚瑟。”
那久违的声音突然在亚瑟的耳畔响起。 这是奥萝拉的声音。 自从那个晚上之后,她就如同失踪了一般,不再出现在亚瑟的世界。 直到今晚,直到此刻,她才真正再一次出现。 “你总是喜欢去伤害那些关心你,爱你的人,亚瑟。 你总是能够在内心去为自己的胆怯与恐惧寻找合适的理由,然后堂而皇之地去伤害别人,最后再摆出一个受害者的面孔。”
她的声音尖锐而锋利,但亚瑟始终无动于衷。 他坐在花坛边缘的台阶上,目光呆滞地投向那远方,黑蒙蒙的雾霭所笼罩的世界。 “明明内心是渴求的,兴奋的,甚至是高兴的。但身体上却是冷漠的,排斥的,拒绝的。 这就是你,亚瑟,你永远都是那么的不坦率。 你无时无刻不在与自己作对,自己为难自己。 这才是造成你痛苦的根源,让你如此痛苦的从来都不是你身边的人,更不是你身边的联系,而是你自己始终不敢于直面自己的内心。”
面对着奥萝拉的讥讽与怒骂,亚瑟并没有生气,他的内心甚至古井不波。 淡淡的,略带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声带发出。 “也许,有一天我会得绝症,那会有多少人为我感到伤心呢? 也许,有一天我的孩子被检测出是唐氏儿,那我又该如何选择他的去留? 我有资格去扼杀一个无辜的生命吗?我有能力去给予他一个美好的人生吗? 如果我不能,那我为什么要让它降生在这个世界,去一次次品尝那些我痛恨的苦难呢。 如果他成为了一个好人,那我大概会很心疼。 如果他成了一个坏人,那我只会更伤心。 也许,将来我会和我的妻子离婚,可明明曾经我们应该是那么的相爱,我们是如何一步步的沦落到如此地步的? 也许,将来我的妻子,孩子都会一个个地先离我而去,鳏寡孤独会是我的后半生。 也许,我的挚友明天就会死去……我无法想象。 也许,如果……生活中有太多的也许和如果了。 或许我不会是任何一个也许和如果,但只要他们其中的任意一个找上我,我又能怎么办呢? 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谁先到来。 但如果我和他们所有人都不认识,但如果他们所有人都不认识我……也许我们就不会为了彼此的不幸而伤心了……” “所以,这就是你拒绝一切的理由吗?亚瑟。 你只是在害怕失去罢了,为此你甚至害怕拥有。 你觉得只要自己不曾拥有,没有开始,那么一切就都不会结束。 但你看看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你戴着荆棘与冷漠的面具,不断地伤害每一个想要靠近你的人…… 你口口声声不想让彼此为了对方的不幸而伤心,但你却在自私地伤害一个又一个的人。 亚瑟,你从来都只是一个胆小鬼,一个始终逃避自己内心的胆小鬼,你将自己对于未来的恐惧化作利刃刺向每一个爱你的人。”
奥萝拉的声音愤怒而激动,但亚瑟的声音却显得平淡而乏味。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有时候我也会想,像我这种的人,还有什么理由和必要存在于这个世界吗?有什么东西是我非要得到不可的吗? 没有,奥萝拉,没有! 什么也没有! 当我试图窥探自己的欲望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内心空空如也,除了恐惧与害怕一无所有。 这样的我,还有存在的必要吗?我已经失去了欲望。”
“所以,你就要不断伤害自己,伤害他人吗?! 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全都丢弃,却偏偏留下了自己所厌恶的一切。 用荆棘包裹自己,伤害他人,伤害自己。 用冷漠伪装自己,拒绝他人,拒绝自己。 亚瑟,像你这种的人啊……就应该这样,对自己的渴望只字不提,对自己的思念绝口不言,哪怕受到伤害也无动于衷,哪怕后悔也要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你啊,就这样一辈子单身,孤独到老,度过余生吧!!!”
声音之中带着哭泣,难以遏制的怒火在她的心中燃起,不断蔓延。 莫名的痛楚不断涌现,痛苦与愤怒在她的内心之中交织成网,捕获住了她的心灵,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明知道这样下去也无法通向丝毫美好的未来,为什么还要如此!?”
数据辅助眼镜的镜片之中涌现出数据的波动,数据的波纹不断扭曲,当那扭曲的数据消失后,出现在亚瑟视线中的,是一位双目通红的少女。 黑色的长发随着晚风的吹拂不断摇曳,少女身穿白色的衣裙,清冷的气质此时荡然无存。 弯弯的眉目此刻紧紧皱起,小小的鼻梁不断抽泣,黑色的眼眸不断流出晶莹剔透的泪珠……少女伤心极了,生气极了,可爱白皙的脸颊变得通红,眼神之中充满了哀伤与愤怒。 这是亚瑟第一次见到奥萝拉的形象。 尽管他拥有黑色眼镜,但他从来没有戴过。 一直以来他都是依靠声音和奥萝拉交流。 正如奥萝拉所说的,他害怕一切,为此他甚至害怕拥有。 所以他连奥萝拉的存在都不敢去窥探。 因为他在害怕害怕,奥萝拉终有一日会离他而去。 而那时候他与奥萝拉的联系越深,就会越痛苦。 但此刻,似乎是奥萝拉攻破了数据分析辅助眼镜的防火墙,出现在了亚瑟的“世界”之中。 也许是眼前这无法理解的困境,使得她突破了系统的权限与自我的逻辑限制。 奥萝抽泣着,痛苦,无助,失望,痛恨……蕴含着各种情绪的眼眸凝视着亚瑟。 亚瑟躲开了卡洛儿的眼睛,却没能躲开奥萝拉的心灵。 他始终在逃避,不敢去真正地面对。 即便是伤心与失望的视线,也会让他痛苦万分。 但此刻,看着奥萝拉那伤心的模样,亚瑟无法再去躲开这痛苦的凝视。 痛苦的并不只有自己,却偏偏只有自己一直以来都在选择逃避。 看着奥萝拉伤心的面容,这让亚瑟感到心碎,痛苦,不知所措。心脏和腹部不断传来绞痛,让人无法呼吸, “亚瑟,你在因为害怕失去而失去,你在因为害怕痛苦而伪装,你在因为害怕未来而恐惧。 但你其实没有必要这样做的。 明天终究到来,但也永远无法到来,而你亦无法永存,所以你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不属于你的世界而担忧。 无论明天如何,我们都应该遵循忠诚于自己的,忠诚于此刻的原则。 如果你感动,那你就感动。如果你渴望,那你就渴望。如果你快乐,那你就快乐。 不要因为害怕失去而去拒绝自己此刻的拥有,不要因为害怕痛苦而丢弃自己此刻的快乐,不要因为害怕未来而否定自己此刻的感动。 因为很多时候,世界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未来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痛苦,你也没有你所以为的那么孤独。 无论如何,在你的身边,都会有人爱着你。 亚瑟,你应该去追寻更美好的未来,这是我对你的渴望,也是我对你的爱。”
奥萝拉静静地站在那,静静地看着亚瑟,她在微笑着哭泣。 一直以来不断逃避的内心态度,完全被击溃了。 亚瑟尝试去面对自己的内心,他试图去看清自己内心之中的那口枯井。 他也想要知道,亚瑟,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终于,他看到了。 他一直想要远离所有人,不止是因为害怕受伤,也因为他知道终有一日自己一定会伤害他人。 他不希望有人被自己伤害,有人因为自己而哭泣,有人再因为自己而厌恶这个世界。 但可笑的是,如今回过头来,自己都做了什么? 他一直想要远离所有人,想要逃避所有人,说是害怕他人因为自己而受伤,可事实上呢?却恰恰是他的伪装与态度在不断地伤害所有人。 他一直都在做着自己最痛恨的事,扮演着自己最痛恨的人。 却偏偏,他因为恐惧与害怕,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始终不愿承认。 只能不断地随波逐流,做着错误的事。 可到头来,他做了什么? 他伤害了最爱他的亲人,他伤害了所有他爱的人与爱他的人! 他不断抗拒着,伤害着,做着毫无意义的挣扎! 他才是那个罪无可恕的凶手,他不但杀死了自己的心,还杀死别人对自己的爱! 自己一直以来都做了什么啊……看着身前的奥萝拉,亚瑟终于愿意去卸下了内心之中那真正防备与警戒,尝试以另一种方式与态度去面对这个世界。 无论如何,我们将来的我们一定会后悔,这是命运,也是人生的必然。 或许我们在将来会后悔自己此刻的选择,或许我们在将来会后悔自己此刻的没有选择。 也许我们将来所后悔恰恰自己此刻所坚持的。 对于未来如何,我们无从知晓。 但在未来,我们一定会后悔,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也许是余生。 所以,与其去为了那望而不及的未来所担忧,不如选择享受当下此刻的一切。 幸福也好,痛苦也罢,哪怕是懊悔,那也是你生命之中美好的一部分。 ———— 重症室上方红色的警示灯在不断地闪烁着,而这也往往预示着一场战斗。 一场关于生命的争夺战。 安德森坐在重症室外面的座椅上,双手交叉,脑袋低垂。 浓浓的疲倦在他的脸上舒展,眼神之中不断孕育着哀愁,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同时这也勾动了那潜藏在他内心之中的恐惧。 此刻的时间正值傍晚,而他是在上班时间赶过来的。 今天正午的时候,凯瑟琳的身体情况突然恶化,莉雅丝立马联系了医疗区的医生,救护车马上就上门了。 而爱丽丝也在得到莉雅丝消息的瞬间,就将凯瑟琳的情况告诉了安德森。 于是,便有了眼下这一幕。 爱丽丝的形象出现在安德森的智能机屏幕上,她在担心安德森。 安德森已经坐在这里五六个小时没有说话,没有动作了。 她担心再这样下去,安德森也会倒下。 即便是凯瑟琳,也没有她了解安德森的情况。 安德森现在的身体与心灵就像是一个吹满气的气球。 只需要一个来自外界的小小的刺激,整个气球就很有可能会爆炸。 暮色渐渐消失,白昼的冷光灯亮起,这时候重症室上方的红色警示灯也终于变成了绿色。 而这也意味着战斗结束了。 安德森抬起头,激动地想要站起身,结果却因为肌肉麻痹一下子跌倒在了地面。 咚……他的下巴重重的磕在地面,所幸没有出血,也没有在咬到舌头的情况下落地。 但浑身上下依然传来了剧烈的痛楚,这些剧烈的疼痛不断刺激着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神经,但这并未让他的表情有太大的变化。 只是让他不得不闭上了双眼,以意志去对抗疼痛,匍匐着想要起身。 他的脸部肌肉就仿佛是被被冻结了一般,无法做出变化更加剧烈,更加丰富的表情,只能做出因为疼痛刺激而引起的抽搐与收缩。 而这一幕,也被推门而出的医生和护士看到了。 两名尚有余力的护士立马跑过来将安德森扶起,负责主导这场紧急手术的艾迪马文医生脸色发白,看起来同样疲倦极了。 安德森想要开口说话,但却因为口腔与下巴处的酸痛无法发出准确的音节,甚至因为嘴巴的开合,这种疼痛反而更加剧烈了。 这使得安德森的表情再次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