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在轮到亚历克斯先生了，他现在有空吗？”

这是安东尼安排好的治疗模式，他每周都需要和金时海做一次咨询诊疗，也包括系统中大部分的子人格们。　　而在经过了多次尝试后，他们如今也不需要再使用先进行深度催眠后沟通的方式。　　毕竟金时海对系统的了解程度，已经不是当初那么空白了。　　“我试试......”金时海轻声应道。　　随后安东尼便又见到了熟悉的那一幕。　　金时海慢慢闭上眼睛，表情转为空白，脑袋不受力地微微向下垂，呼吸很平稳，就像普通人打瞌睡似的。　　过了好一阵，金时海弯曲的背陡然一挺，连带着脑袋一起向后仰起，有些急促，但动作幅度并不大。　　闭着的眼睛先是变成微眯状态，之后再艰难地撑开眼皮，青涩且富有朝气的面孔在那一瞬好像变得有些松弛。　　随着两声轻咳，安东尼便听到金时海口中传来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噢，安东尼？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和刚才的金时海差不太多，但音色自带着一股浑浊，像是嗓子里含了口痰，而语气很缓，吐字时的口腔活动明显动作会大上一些。　　不过他的半岛语说得并不算标准，有着某种奇怪的口音。　　至于眼神以及其他的肢体动作，都和刚才的金时海有着很明显的差别。　　这是即将步入晚年，或者已经到了晚年的人，才会有的特征。　　虽然这个场景已经见了不止一次，但安东尼仍是感到十分惊奇。　　他打开一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小盒口香糖，又从其中抽出一片站起身朝前递去，“您好，亚历克斯先生，最近身体怎么样？”

亚历克斯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接过口香糖展开锡纸放入口中，耸耸肩道：“非常棒，如果你能再给我一片口香糖的话，那就更棒了，呵呵。”

“如您所愿。”

安东尼笑了笑，又拿了一片递给他。　　“最近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一切都很正常，放心吧。”

亚历克斯习惯性地朝四周打量了一番，然后把目光再次放在安东尼的身上，就像在看自己要好的朋友或者弟弟一样。　　“对了，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可以再有一杯热拿铁，这该死的天气真的是太冷了，时海这孩子倒是身强体壮，穿得这么单薄，我这把老骨头就不行咯。”

看着亚历克斯靠在椅背上缩着肩膀的表现，安东尼很好地抑制住自己不断上扬的嘴角，他需要保持一副尊重对方的模样。　　“是我欠缺考虑了，下次一定。”

“你呢，家里的妻子，还有可爱的孩子们，他们都还好吧？”

“当然，多谢您的关心。”

“应该的，你可帮了我们不少忙。”

亚历克斯边嚼着口香糖边说道，但这个动作也让他说出的言语显得更加含糊了些。　　“大卫呢，他现在能出来吗？”

安东尼又问。　　亚历克斯一听，顿时露出孩童才会有的调皮表情，用指头敲着自己的脑袋。　　“他现在正在听呢，我知道你也想跟他聊聊，所以直接把他也带来前台了。”

“明白了。”

安东尼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后恳切地问：“那么，Right这一次又吸收了谁？”

这也是他这次最关心的问题，金时海系统中子人格的出现与消失，他都需要知晓一定的情况。　　他们是患者，而自己可是医生。　　“叫做裁判的那个年轻人，还有一个有些自闭的小孩子。”

亚历克斯坦言道。　　安东尼点点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着相应的信息，还没抬起头，紧接着又听到对面的人换了一副语气说话。　　“哎，就是那个整天嚷嚷着要绝对公平，然后总是觉得这个世界对他不公平，老想着要自杀的家伙。”

“至于那个小孩儿吧，我们都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一起消失的，一点反应的时间也没有。”

这个声音和亚历克斯完全相反，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甚至能让人感受到夏日般的热烈。　　而且半岛语说得很标准，有着明显的首迩口音。　　安东尼不用抬头也知道，这是金大卫开口说的话。　　“Right有什么变化么？”

他继续低头看着摆在胸前的笔记本，握着笔在纸面上轻触两下，等待他们中的一人作出回答。　　亚历克斯叹了口气，“还不清楚，他这还是第一次同时吸收掉两个人，最近似乎很虚弱，而且他不肯说，我们也无法从中了解太多的事情。”

听到亚历克斯如此回答，安东尼也很头疼，作为子人格却可以吸收其他人格，包括一些情绪意识体，这本就很不常见，可现在还出现了这种情况。　　尤其在当前整个世界已知的病例中，能够给他做参考的也不多，很多时候安东尼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他不能让金时海系统里的情况超出自己的掌控，那样太危险了。　　“为什么这次Right会连同小孩子一起吸收，这在以往可从没发生过，而且，我们不是已经沟通好，让儿童都统一待在森林号上的看护室，由母亲进行照顾吗？”

安东尼抬起头接着又问了一句：“您是否知道些什么？”

作为系统中守护者的亚历克斯，一直以来都是帮助了他最多事情的人。　　同时对方也是整个系统中的大家长，安东尼相信亚历克斯应该知道些什么。　　“出于同情。”

“同情？”

“是的......”　　“那个孩子活得太痛苦了，不论我们怎么去帮他，他都一直活在痛苦的自我折磨中，所以，Right才不得已选择了这种方式。”

亚历克斯咳了两下，吐出口寒气继续说道：　　“我们其实也不想让Right这么做，但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连母亲对此也无能为力。”

“安东尼，我们都一样，我们没办法去责怪Right，由他来决定并执行这种事，这本身就已经很残忍了。”

“......”　　听到亚历克斯给出的答案，安东尼在心中也是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叹息。　　对于闪回，他现在还没有很好的解决方案，而Right如此做，其实也是为了保护他们的系统不受影响。　　情绪是会传染扩散的，这是一种“无形的传染病”，安东尼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尽管他已经作为金时海等人的主治医生有一年了，但双方之间互相的信任还是有着一些不足的。　　这也并不全是安东尼的问题，毕竟他们都太过敏感了，甚至可以说是病态的敏感。　　这是他们从一开始到现在保护自己的方式。　　而安东尼也是第一次独自作为这样一群病人的主治医生。　　他的压力也很大。　　“是我的能力有限，很抱歉。”

“不，你不需要对我们说抱歉，安东尼，你这一年里的作为我都看在眼里，时海也确实变得乐观了一点，我们都很感谢你。”

“你还送给了我们一个温暖的家，那里可比前台好太多了。”

亚历克斯继续安慰道：“你是一个好医生，也是一个好人，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这些我非常确定......”　　“......”　　“但是吧，安东尼医生，Right要是继续这么下去，我其实很担心林有一天也会消失，你应该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

安东尼眉头一锁，攥着笔的手紧了紧，对金大卫突然出声说的这句话感到十分困惑。　　难道Right现在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念头？　　但是林可不一样。　　“尽管一直以来因为大家的原因，包括林先生的反对，Right还没有对林产生什么想法，但是我们担心，万一哪一天，他的脑子里哪根筋抽了......”　　金大卫只说到这又再次陷入沉默，随后亚历克斯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　　“安东尼你也知道，林的状态一直算不上太好，而现在大家都住在森林号上，一旦有什么动静，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

“......我会找到更合适的方法来帮助你们的，我们都还有很多时间，还请相信我，也相信你们自己，亚历克斯先生。”

亚历克斯沉默了一下道：“我明白的，不过，安东尼，我建议你不要再当着Right或者时海的面，说起整合这件事了。”

“您的意思是？”

安东尼有些哑然。　　“Right那个孩子作为唯一吸收过其他人的存在，他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属于整合的一种，虽然我们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感觉，但是我们明白他就是这么想的。”

“而他能够体会到那是什么样的感觉，这让他对整合这个词汇更加地厌恶了。”

“我们都明白的，这个世界对我们这群人的问题，目前只有整合这一个答案。”

亚历克斯眼里含着一抹悲哀，口中满是皱褶的口香糖一动不动地躺在齿边。　　“至于时海，这件事会让他夹在中间很为难，整合对于他来说，就是一束灰色的光，是夹杂着绝望的希望。”

“他已经见到了Right的情况，那么如果真的，我是说假如，假如我们真的接受了整合，而他也接受了一切，确定以后都是由他独自一个人生活。”

“那么最后的他，还会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