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六八堂堂往事如烟,孔求中说了很多,只是当年的故事里,孔求中独独没有说出散道人的角色。当年寒兄冷弟的人生轨迹重合在了一起,重合点是什么,孔老怪似乎也没说。还有慕容家的血脉尚在人间,人间的何处?孔老怪也没说,或许许多的事情不是瓜虫小子应该知道的。所以孔老怪没说,瓜虫小子也没有多问。只是散道人当年的角色,瓜虫小子是一定要知道的。瓜虫小子问得直接,散道人当年做了什么?顾都看着孔老怪等着回答,杜开先仔细听着,唯恐错过了什么。孔老怪回答的简单,简单的答案里却似乎太过曲折复杂:散道人什么也未曾做,只是散道人也姓安。也姓安,姓安的人还有谁?孔老怪没有说姓安的人还有谁,杜开先知道,瓜虫小子也知道。姓安的人还有谁,大散国的国主安清风。“跟我走吧,顾家都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
孔老怪说的直接,要带走这对寒兄冷弟。“跟你走,去哪?花雨院?花雨院我是不会再踏入半步的。”
顾都冷冷的回答“花雨院也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要带你们去六八堂。”
“六八堂?”
“六合八荒,天子堂堂。花雨院是文院,六八堂是武堂。草莽不可习武,说的就是六八堂。”
“花雨院也好,六八堂也罢,又与我何干?你又何苦白费心思,我是不会去的。”
“你会去的,不然独孤君子为何要做第一文章?”
“第一文章,第一文章还不是你给的虚名吗?所谓的赏花大会也是你的手笔吧?”
“赏花大会是我的手笔,第一文章却不是我的文章。散道人的文章我是比不过的,你的文章得了他的八分,我的文章做了一辈子也就得了他的九分。散道人还了你顾家的文章,我自然要还了你顾家的武功。”
“顾家人丁兴旺,不差我一个。你要还,顾家都姓顾的大有人在。”
“姓顾的大有人在,能颠覆天下的姓顾的却只有一个。当今之世,舍了他没有别人。”
“动辄颠覆天下,这天下岂不是都要握在散字门的手里了?”
“握在手里?没有什么是能握在手里的,即便已然逝去无法改变的往事也记不得太多的。众生尚不能握得住自己的运命,更何况天下。只是天命无常中总有一些可捉摸的变数,总有一些窥得到的未来。未来的事不可说,总是可有可无的。所窥即所偷,偷者无德。”
“既如此,我也是可有可无的。当今之世,舍了我又何妨,我又何尝不是一个变数?”
“你是一个变数也是一个定数,定数就是你是顾家出门在外的人,顾家都留不住。”
“顾家都留不住,我也不见得要去六八堂。”
“你会去的。”
“何以见得?”
“顾家的人是不会没有野心的。没有野心的顾家人已经埋在了黄土里,师叔的心不野只是轴。轴的璞玉浑金宁愿深埋黄土,也不肯染上这红尘富贵。只因为当年的富贵有些血腥,有些屈辱。却拿野心养了后人,巴掌大的顾家都也因得这野心高傲的很。”
“我自逐花雨院之外,扔了第一文章。野心?一个一无所有的乡野小子哪还有什么野心?”
“扔了第一文章,是你不愿再做书生。离了花雨院,是花雨院庙小供不了大佛。十八年来,你的冷漠深沉是为了什么?才高则野,志大则雄。你没有野心便是野心太大,小瞧了天下。你没有大志,又岂会秀目含冰,冷了天下英雄?”
“中道人,道人果然是妖孽般的人物。”
顾都冷笑了两声,直呼孔求中的道号。“妖孽不妖孽且不说,只是做不成神仙了。你如今也入了道门,做了道人,不知道以后是妖是仙?散字门的人成仙的,我看也就师祖一个人了。”
“妖如何仙又如何?只是我若颠覆了天下,可怜了你的徒儿。到时,安清风如何自处?”
“以后的事谁能说的清楚。安清风想来自有安清风的去处,你也自有你的去处。”
安清风的去处是什么,瓜虫小子的去处又是什么。瓜虫小子不知道,孔求中也不知道。杜开先备好了饭菜,孔求中也不客气。甚少饮酒的孔求中扒拉了两碗饭,顺带又喝干了一壶清酒。孔求中喝着清酒就想起了散道人,只是再也见不到这闲散的人。散道人,想当年风姿俊逸,艳压云华。出身将门世家,却无杀伐之气,偏偏温文尔雅。怪不得云华公主慕容杉倾心一见,一见便有了非君不嫁的诺言。天性闲散,不喜功名的散道人既无非卿不娶也未缔结良缘。安家二公子的一心向道并没有妨碍安家的功名利禄,安家的大公子安定方恰恰如鱼得水。痴心的慕容杉爱屋及乌,才有了散道人的哥哥安定方的平步青云,权倾朝野。只是安家的二公子向道拜山,为何偏偏拜在了散字门下?师傅又为何偏偏收下了安家的二公子为徒?直教的云华王朝与散字门的恩怨是非理不清,剪还乱。散道人走了,恩怨是非却还留着。慕容家、文家、安家都还在,只是慕容家的不知人在何方。师弟走的也算了无牵挂,两袖清风了,清风里的故事却少不了师弟。午后的阳光热烈了许多,埋葬老叟的黄土已不再湿润。春风吹尽了寒气,阳光润干了潮湿。似乎正合了散道人的心意,不愿在这尘世留下什么痕迹。孔求中静静的站在这一方黄土之前,不言不语。见不到活着的散道人,总要看望看望安息的散道人。安息的散道人果真寻到个安息的好地方,绿竹青节,也不枉了散道人的清高。既不能修道成仙,落得个草木同腐倒也不错。避得了尘世富贵,也免去了人间烟火。散道人真是散道人了,散尽了老朽之身,滋润了草木之根。修道如此,也算是功德圆满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百年之后,也能否寻这么个僻静之地求得个功德圆满。生时修不得圆满,死了做个功德也是好的。孔求中想着,伤感不已。师傅走了,师叔走了,师弟也走了,只剩下自己老而不死了。师叔之能倍于师傅,师弟之才倍于自己。偏偏师傅享了荣华,自己享了富贵,师叔师弟却倒清贫的很,是不是这就叫安贫乐道。安贫乐道?师叔应该是安贫不是乐道,道毁在了师傅的手里。师弟应该是乐道不是安贫,贫苦的日子师弟过不习惯。真正安贫乐道的,散字门里还是只有师祖一个人。师傅似乎是叛道,师叔是弃道,师弟是隐道,自己是冷漠了道。只是不知散字门的两个后辈的道是什么,是成仙道还是成妖道?“你二人可有了道号?散道人可有了门规?”
孔求中忽然问一旁的顾、杜二人。“有的,我的道号是土道人。瓜虫哥的道号是九道人,都是师傅取的。”
杜开先回答,“师傅说了三条门规:第一,不可与人言师;第二,不可泄露师门;第三,不可称王做帝。”
“不可称王做帝,不可称王做帝。”
孔求中念叨了两声,说。“散字门的门规皆有劫数参照,不可悖了门规。不然,劫数难逃。你们记住就是了,不可称王做帝。”
眼前的寒兄冷弟明明内蕴了帝王之气,散道人却偏偏定下了不可称王做帝的门规。或许散道人死的并不是了无牵挂,不然又怎会说什么不可称王做帝,孔求中想。云华王朝的旧事,散道人还是耿耿于怀的。大有我不灭云华,云华因我而灭的感慨。散道人的道还是输了下乘,没有修到一个无字。沧桑变幻,本就是定数。安家的气运到了,不因了二公子也会因了三公子。道心无念,二公子的道拘于执念,执念不散。师傅说的没错,师弟自取了“散”字的道号,是修不成道果的,只因的“散”字联上了一个王朝。“散”字当兴,岂不知有兴有亡。“散”字,拆开来便是昔日的文章无故的多了一横。昔日的文章便是昔日的故事,多出的一横便是要重写昔日的文章,重圆昔日的故事吧。只是这一横谁来写,写这一横的人能不能写的圆满?以后的事谁能说的清楚,以后的事还要靠以后的人才能说的清楚。孔求中看了看身旁的顾都、杜开先,以后的人不就是这寒兄冷弟吗?有顾家的人,还有杜家的人。独道人、顾道人,顾家人、杜家人。难道师弟所说的轮回真的存在,是轮回的轨迹还是历史的巧合?寒兄冷弟,又一对寒兄冷弟。当年的寒兄冷弟说过六合八荒,天子堂堂。只是六八堂还未建成,云华国主便突兀死去。名存实亡的云华王朝没有了一统六合八荒的雄心,更奢谈天子堂堂的豪迈。六八堂死在了云华王朝的腹中,孔求中也执意不肯将六八堂公诸当世。六八堂复活在了大散,活在大散无人知晓的地方。安清风说应该叫做大散之阴,“散之阴”的名字挂在了六八堂的中堂。当年的寒兄冷弟创建了六八堂,只是堂未成梦成空人凋零。而今的寒兄冷弟若是进了六八堂,是不是称得上一种不算圆满的圆满?圆满两个字太好,只是圆满的事太少,孔求中记得师傅常常这样说。若给你个圆满,你还修道作甚?修道修的不就是不圆满的心吗?孔求中记得师叔这样反驳。圆满,散道人修道修了一生还是没得个圆满,倒是死了得了个圆满。孔求中抓了一把黄土,撒了下去。修道修到一辈子,修的也只是一抔黄土。黄土一撒,就算是撒掉了一辈子。孔求中想着不禁笑了出来,笑,或许也是一种道。顾都看不明白孔求中的笑,杜开先也没看明白孔求中的笑。孔老怪果然是孔老怪,道人也的确都是些妖孽般的人物。比如,中道人孔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