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明桀扬一直处于吐血中，随着吐血次数的增多，吐出来的血颜色逐渐开始变淡，不再像之前那样浓黑，而吐出的量也越渐减少，直到后来喝完药再也不会吐血为止。沐琬辞绞了干净温柔的巾帕替他擦脸，掌下的这张脸慢慢地有了一丝血色，唇上的青紫也渐渐的退去了。晚膳的时候再服下一帖药后，太医重新诊脉。“太医，如何？”

老太医诊脉后，也缓缓地放松了脸上的神情道，“好现象，王爷体内的毒素已然排出了大半，估计明日便会醒来。残余的毒素还需靠汤药辅助清除，只不过此毒甚烈，微臣也不知会有何后遗之症，还望侧妃要有心理准备。”

沐琬辞点了点头，趴在床边看着明桀扬被折磨得瘦了一圈的脸，心里万分心疼。“嗯，我知道了。只要王爷能醒过来，其他的都不重要。”

不管他醒过来后身体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她都不在乎，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个鬼门关就好。是她不好，若那一日她不跟他出门去逛，就不会让那下毒之人有机可乘。那一日他们在外头用餐，还吃了很多沿街小吃，根本就无从得知这毒到底是下在了哪里。为什么只有他中毒，而她却好端端的。她宁愿这个毒是下在她身上的，宁愿自己中毒，也不愿看见原本温文儒雅的一个人如今一动不动地躺着。老太医静静凝视着沐琬辞略显憔悴的容颜，一双大眼下是藏不出的黑色阴影。“王爷已经度过凶险期了，侧妃还是去休息一下吧，要不然王爷还没醒，侧妃就该倒下了。”

沐琬辞没有回头，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明桀扬的脸上，摇了摇头，“不用，我撑得住，我想先等他醒来。”

她已经守在床边好多天了，不眠不休。太医和丫环们看着她一个弱女子一日比一日脸色难看，都觉得她很快就会病倒。可是她却仍旧好好地呆在那里，对于照顾明桀扬不假他人之手，仔细周到，且安安静静。所有人都看得出是她是在强自镇定，因为她眼里时不时流露出的惊慌害怕足以证明她内心的恐惧。然而，尽管如此，这个侧妃也比那个一遇事就慌张得不得了，明明想留下来照顾却又心里害怕且娇生惯养的王妃要好上很多。丫环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鸡鸣晨晓，伏在床边打盹的沐琬辞被一阵细微的呻吟声惊动，原本就只是浅眠的她蓦的抬头，目光瞬间落在那张俊颜上。只见闭着眼的明桀扬嘴唇微微动着，很轻很轻地发出细微且断断续续的声响，眉头微微地皱着，时而松时而紧。“桀扬！桀扬！”

沐琬辞有些着急地呼唤他，焦急的声音将太医和丫环们都引了来。明桀扬仍旧在轻轻地呻吟着，眼皮微微地动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呼闪着，终于，他缓缓地睁开了眼。起初，他茫然地盯着帐顶，好半天才转过头来看着沐琬辞，眼神清澈。“桀扬？”

他终于醒了，沐琬辞轻声地唤道，心里掩不住的难过。明桀扬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容纯善无害，他动了动嘴唇，道，“姐姐，你是谁？”

沐琬辞猛的一怔，一口气堵在了胸口透不过来，眼前忽然的一片漆黑。双脚似乎踩在了一团棉花上，软绵绵地碰不到底。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丝毫光亮，耳朵还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轻声地问。姐姐，你是谁？你是谁？猛的睁开眼，不由的一身冷汗。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昏倒前，那张熟悉的脸上露着温柔纯良如同单纯孩童一般的笑容，对着她说了一句让她觉得震惊的话。他为什么要问她是谁？他不认识她了吗？怎么会这样？难道这就是太医说的后遗症吗？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失忆？她可以接受他的身体因为毒药出现任何的残缺，可是她不能承受他忘记了她。如果他都已经不记得她了，那么她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没有了记忆的明桀扬，不再记的沐琬辞，那么她沐琬辞的余生又算什么呢？“姐姐，你醒了啊，你睡了好久了呢！”

耳旁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呆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转过头去，只见一身锦衣的明桀扬睁着一双异常纯澈的眼眸趴在床榻边。听到那一声“姐姐”，沐琬辞似乎听见了自己心碎裂的声音。原来，这不是一场梦，不会在醒来的时候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桀扬还是好好地站在她的眼前，会温柔的喊她辞儿，会抱着她温柔亲吻。她怔了好久，终于小心地开口问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嗯？”

明桀扬歪了歪头，似个孩童一样，“不记得？姐姐，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见过你，可是又觉得很熟悉，就是记不起来。”

一旁的如意红着一双眼睛，“小姐，太医说王爷失忆了，而且心智受损，如今只跟一个十岁大小的孩子一般。太医说，或许有一日就好了，也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好了。”

一辈子也不会好……沐琬辞怔怔地看着眼前笑得灿烂的男子，他的笑容正如一个十岁的孩子一般单纯。往日那个温柔谦和，气度翩翩的永煜王就这么不见了，如今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孩子，一外表和桀扬一模一样可是心智却只是一个孩子。心一阵钝痛，眼泪便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冰凉冰凉的。“姐姐，你怎么哭了？”

明桀扬瞧见，有些慌张地伸出手去，用袖子替她擦眼泪。“不哭，不哭。”

“不要叫我姐姐，我不喜欢。”

看着专心替她擦眼泪的明桀扬，沐琬辞沉默了很久，说道。此时的她，已然不知道能说什么了。明桀扬的改变已经成为了事实，她只能去选择接受。“那要叫什么呢？”

明桀扬一脸的困惑，他是真的认真地在想，两道眉毛都轻轻地拧了起来。这也许是他小时候的模样吧，在她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温柔淡然的模样，将所有的喜悦悲伤都很好的掩盖了起来。纵然她曾看过他最真实的一面，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纯真。沐琬辞有些失落，一张小脸上满是落寞，“以前，你都是叫我辞儿的。”

如意急急道，“王爷，小姐是王爷的娘子呢！”

“娘子？”

明桀扬变得更加困惑了，“可是我已经有娘子了啊，早晨颜儿跟我说她是我的正妃，正妃就是娘子，那你怎么又会是我的娘子呢？”

沐琬辞一怔，没想到司马颜这么快就对明桀扬下手了。一个心智只如十岁孩童一般的明桀扬，是那么的单纯好骗，别人说什么，他都会信。她好想要告诉他，什么才是真正的事实，可是在对上他清澈明亮的眼睛时，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可是他这些年来一直过得很辛苦，如今这场失忆的灾祸造就了他重新回到简单的生活中去。若他真能远离那些虚伪和麻烦，未尝不是另一种幸福。见沐琬辞拧着眉头不说话，明桀扬以为她生气了，急急忙忙地道，“辞儿不要生气，那我以后叫你辞儿好不好？颜儿是娘子，那你就是小小娘子好不好？我似乎忘记了好多事，是不是也把你给忘记了？我以后都不会了。”

他小心翼翼的，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沐琬辞看着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明桀扬见她答应了，这才开心地露出笑脸来，一副好似得到了什么宝贝的模样，将她的手轻轻的捧起来，奉在自己的掌心上。沐琬辞见他这般，自己也缓缓地有了一丝高兴，唇边泄出一丝笑意。只要能陪着他，那么他变成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他不记得她了，那么就从他忘记的那一日开始，重新认识。如果他死了，那就她就追随着他而去，总归，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他一个人。老管家德毓进来道，“王爷，王妃那边在找您呢。”

“咦，颜儿找我吗？那我马上去。”

明桀扬转回头，笑得灿烂，“辞儿，颜儿找我，我要回去了，等以后我再来看你。”

说完，“咚咚咚”地就跑了。沐琬辞看着他离开，眼泪再次掉了下来。老管家在一旁看着难受，轻声安慰道，“侧妃莫要太伤心了，指不定哪一日王爷忽然就好了。”

“嗯。但愿吧。”

能不能好，只能看造化了，纵然他此生都好不了，那也只能是她的命。沐琬辞身子虚弱，喝下太医开的安神汤，就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再醒过来日，已到隔天的晚上。她睡得骨头都疼了，就起床披了衣裳，也没有惊动如意和缳儿，自己一个人到花园里去散步。头顶的皎月很明亮，白光映在水面上，带着极朦胧的感觉。花园里似乎有人，还隐隐的有火光，一道人影蹲在火堆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她觉得疑惑，便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去，只见明桀扬独自蹲在火堆前，手里的竹签上串着一条鱼，再看地上，还有许多串好的鱼。“何物？”

“烤鱼。”

明桀扬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手里的鱼。“哪来的？”

“湖里抓的。”

“吃的？”

“嗯，我早就想烤鱼了，可是管家爷爷都不肯。”

明桀扬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沐琬辞，愣了愣。沐琬辞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看见明桀扬像个孩童一样在大半夜里偷偷地烤鱼。是了，他现在，本来就是孩童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