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琬辞起身,换了身衣裳。水红色的长裙,珍珠白的披帛,一色的全是上好蜀锦。小太监早就机灵地叫好了辇轿,在殿外候着。沐琬辞出了殿,上了辇轿,往承晖宫的方向而去。轿子落在承晖殿外,她缓步入内,只见殿中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明桀渊,另一个便是南潇太子。那太子仍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么。她的心陡然跳了一下,却强自镇定。此刻她也不知道这太子殿下是不是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明桀渊叫她来是因为什么目的。然而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自己先慌了阵脚。她微微一笑,盈盈施礼道,“臣妾见过皇上,见过太子殿下。”
明桀渊似乎心情很好,这让沐琬辞察觉到段景灏并没有对他提及昨晚的事情。他上前来扶住她,语带温柔,“琬儿身怀有孕,日后见朕不必多礼。”
沐琬辞默默地点了点头。“来,今日朕在承晖殿设宴宴请太子殿下,吃一顿摈弃两国利益的便饭。朕怕琬儿一个人用膳无聊,便特意传了琬儿过来一同用膳。”
明桀渊一边说着,一边牵住沐琬辞的手。有宫女迈着莲步进来,低声道,“回皇上,午膳已经备妥。请皇上,太子殿下和贵妃娘娘移步侧殿用膳。”
“太子殿下,请。”
明桀渊朝着段景灏做了个请的姿势,同时牵着沐琬辞一同步入偏殿。侧殿中置了一张锦桌,上头放满了珍馐佳肴,精致点心。三人分坐其中,明桀渊和段景灏把酒言欢,抛开国家和身份,两人竟似相识多年的知交好友一般,相谈甚欢。沐琬辞小口小口地吃着菜,目光在段景灏身上留连,心里的疑惑因他平静的神情和举止而慢慢升起。她是既担心他会说出来,也担心他不说。说出来,自己和桀扬必定遭殃,若他不说,也不知心里在打着什么主意。她绝不认为这南潇太子是个好糊弄的角色。就在她出神的时候,段景灏忽然开口道,“贵妃娘娘为何如此看着本宫,本宫今日的穿着有什么不对的吗?”
说着,还低下头去看看身上的锦衣。沐琬辞收回心神,浅浅一笑,带着微微的疏离,“让太子殿下见笑了,本宫出神是因为太子殿下与本宫的一位朋友长得极为相似,本宫方才是想到了那位朋友。”
段景灏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好奇道,“贵妃娘娘的朋友难道跟本宫长得很像吗?本宫还从未见过与本宫长得像的人,就连几位兄弟也与本宫长得并不相似。”
沐琬辞定定地看着段景灏的笑容,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坐在眼前的人是白一漠,因为他笑起来的时候也是这般春光灿烂的模样。她望着这一副容颜,呐呐道,“很像,除了气质不同之外,你们有着一样的眉眼,相同的面貌,简直就像是同一个人一样。”
“是吗?”
段景灏沉吟道,“不过据本宫所知,本宫应该没有异母的兄弟流落明燕才对。”
沐琬辞听轩,不由轻笑出声,这个南潇太子想事情还真是与别人不太一样。“他自然不可能是太子殿下的兄弟,他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明燕国人。”
段景灏的兴趣似乎很浓,兴致勃勃道,“听贵妃娘娘这么说,本宫倒是特别想见见娘娘的这一位故人。没有任何亲属关系,却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世上也不找不出几人。”
沐琬辞听罢,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悲伤,“恐怕太子殿下没有办法见到他了,他已经死了。”
话音落,她的眼前似乎又闪过那一日白一漠死在她怀中的场景。那时,他眼里的不舍,他的爱意,都是那么的明显,让她即使过了这么久也无法忘记。她又怎么忘记得了呢?那是一个无怨无悔爱着她的男子,一个为了他甘愿去死的男子。段景灏愣了愣,“那真是可惜了……”沐琬辞轻轻扯动了一下唇角,不再说话。明桀渊看出她的难过,夹了一箸菜放进她面前的小碟子中,眼神里带着关怀。他心里很清楚,她曾经发生过很多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让她哭过悲伤过,甚至此生都无法忘却。可是他并不打算去探究追问,那是属于她的过往,与他关。更何况,有些事情若是了解得太过清楚,除了给自己徒添烦恼之外,别无其他。甚至还会让他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他只要眼前的女子好好地呆在他的身边,就心满意足了。这样的心思,说出去都会让人觉得好笑。他是堂堂的明燕国国君,竟是这么卑微地喜欢着一名女子,喜欢到有些自欺欺人,甚至用了偷梁换柱的手段将她强行留在身边。这样的事若是传扬出去,那些大臣们有几个会信他们的皇上竟然会做这样的事,就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沐琬辞瞧了他一眼,报以一个微笑,默默地将他夹的菜都吃了。明桀渊见状,不由大喜,温声道,“朕命人替你炖了一盅燕窝,趁着今日胃口好,你一定要乖乖地喝光。”
说完,便唤了宫女去端燕窝。沐琬辞难得乖顺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并不爱喝燕窝,自怀孕后,她便不爱这些甜腻的东西。可是御膳房却一日三餐不落地替她准备各色炖品,而这些都是明桀渊吩咐的。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心惊胆颤。自从进宫后,她就开始变笨了,一点也不明白身边那些人到底想的是什么。她猜不透明桀渊到底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到底用意何在?外头那些不知道的人都觉得,他是因为她腹中怀了龙子才这般关怀倍至,可是她自己知道得很清楚,那是她和桀扬的孩子,他也知道这并非他的孩子。段景灏在旁边夸张地表达羡慕,“皇上和贵妃娘娘之间还真是情意深厚,看得本宫羡慕万分啊。”
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沐琬辞一眼,然而却在沐琬辞对上他的眼时,将那抹深意一瞬间隐去,快得好像根本就没有露出过那样的神情,笑得极为单纯无害。沐琬辞一愣,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这太子殿下还真的像只狐狸一样,狡猾得不得了。正好这时宫女端了燕窝上来,放在沐琬辞的面前。沐琬辞握着银匙,无意地抬头瞧了一眼那呈了燕窝上来的宫女。莫名的,她觉得有一丝怪异涌上心头,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明桀渊身边侍候的几个宫女她都见过,皇上身边的人自然都是身世清白可靠之人。而她偏偏就是记性好,虽然只是见过一两次,但是却都记住了她们的长相。而今日这一个,却是面生得紧,是以前从没见过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疑了,能在皇上身边当差,自然是经过精挑细选的,怎么可能会有什么问题。而且,那小宫女被沐琬辞瞧了一眼,便怯怯地低下了头,看起来胆子很小。想到这儿,她用银匙舀起一口燕窝,便要送入口中。“咦,好奇怪的味道……”段景灏突然冒出一句话,成功地阻止了沐琬辞将燕窝送入口中。段景灏伸手拿过她面前的燕窝,凑到鼻尖闻了闻。“燕窝不该有这种味道才对。”
他想了想,皱了皱眉头,又再次凑到鼻下去问。这一回闻的时间比方才要长很多,忽然间,只听他说道,“本宫想起来在哪里闻过这味道了,这是一种让女子预防怀孕的草药,药煎好后的香味类似甘草,喝起来却是无味。”
沐琬辞的心陡然间一跳,不好的预感蓦的明显起来。明桀渊深深地皱起眉来,“太子殿下何以会认得此物?”
段景灏亦是神色凝重,“本宫的东宫里美人无数,可是却不是每一个女子都有资格替本宫诞下子嗣的。而这药便能预防不该有孕的人有了身孕,据说非常有效果,几乎不会出什么差错。本宫偶尔闻过一两回,记性好也就记住了。”
他顿了顿,看向沐琬辞,声音沉沉,“此药甚烈,能让有孕之人落胎,而且很有可能一尸两命!”
沐琬辞手中的银匙“叭”的一声掉落在桌上,她面色苍白地看着那盅燕窝,心里已然很明白了。有人想要害她腹中的孩子,便想了这样狠毒的招数,最好是能让她也死掉,这样便正好一石二鸟一箭双雕。明桀渊脸色铁青,隐隐地升起了怒气,“太子殿下可有认错?”
“本宫不会认错的,本宫可以确定这盅燕窝中被下了堕胎药。”
“砰”明桀渊拍桌而起,直指眼前瑟瑟发抖的小宫女,“你给朕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小福子!”
小福子应声从殿外进来,“皇上,喊奴才有什么吩咐?”
“你说,今日有谁碰过这盅燕窝?”
明桀渊怒气冲冲地问道。竟然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毒害沐琬辞,若今日找不出凶手来,他岂能善罢干休?小福子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没……没有别人啊……这燕窝是奴才亲自去御膳房端来的,然后才让侍候用膳的宫女呈给贵妃娘娘……怎么……”他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那名宫女,忽然“咦”了一声。“你是哪个宫的?本公公怎么没见过你?”
话音刚落,众人便立刻明白了过来,眼前这个面生的宫女恐怕就是下药之人。明桀渊勃然大怒,“来人,将这宫女拖下去,严刑审问,让她招了到底是何人指使的。”
然而,还没等殿外的侍卫冲进殿来,那名宫女便已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眼皮一翻,口中吐出一口黑血,便不再动弹。小福子连忙蹲下身检视,一会儿后道,“回皇上,已经断气儿了。”
沐琬辞呆呆地看着在自己眼前死去的女子,方才她还是个鲜活的生命,可是只一瞬的时间就死了,而且死状恐怖。心里升起一股寒意,胃里翻江倒海地升起一股恶心。头一歪,便伏在桌边吐了。一旁的宫女连忙上来侍候她,又是端茶,又是递水。明桀渊见状,连忙让人将尸体抬出去,自己扶住沐琬辞的肩,让一脸苍白的她靠在自己的怀里。“让太子受惊了,朕的后宫里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没什么,只要贵妃娘娘没事便好。”
段景灏无所谓的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