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再来送早饭的时候，就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闭门羹。“你，是谁？敢拦我？”

何洛拿着纸袋，在莫子谦的办公室门口被一个黑衣保安拦了下来。那个黑衣保安看上去也不魁梧，但是身材确实很好，筋骨裹在修身的西装里，一条条的肌肉块格外明显。他面上却一点儿看不出彪悍，而是斯斯文文的，还带了个金边的眼镜，看上去格外绅士。“您好何总，我是莫总刚聘用的贴身特助余欢，莫总还没有醒，有事您跟我说吧。”

“贴身特助？”

何洛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依旧往里要往屋里闯进去。余欢却伸了一支胳膊，轻轻一揽说：“何总，请您理解，这是我的工作。”

何洛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胳膊竟然纹丝未动，硬邦邦得像钢筋钉在那儿一样。“我，你也敢拦啊，我又不是坏人，就是来给子谦送个早饭，他没起正好，我把饭准备好了，他起来可以趁热吃。”

“何总，不劳烦您了，莫总的一日三餐现在由我负责，早饭已经给他准备好了，他一起来就可以享用，请您还是回去吧。”

“你。”

何洛气得刚想发作，可是看看余欢还是一脸恭敬地笑意，好像吵架也吵不起来。太坚持了恐怕又会在公司里失了自己的身份，于是也微笑着说：“我这饭都送到门口了，你不至于再让我拎回去吧，莫总平时可不是这样待客啊。”

余欢并不着急，态度也不强硬地说：“莫总的一日三餐，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何总不至于要来跟我抢饭碗吧。”

就这样，何洛三五句话竟然没有把这个余欢打发掉，这里毕竟是公司，她不敢撕破脸硬闯，也不好跟一个小保镖三番五次地打嘴仗，竟然就这样被拦了回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她生气地把早餐甩到桌上，刚刚上班时那点儿好心情，全都荡然无存了。莫子谦早就预料到这样的情况，他把余欢调过来，就是为了给他挡闲杂人等，今天是扩大搜索范围的第二天了，他不希望还是一无所获。虽然官方的通告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搜救行动，但是他一直坚信，秦时时不可能沉尸大海，她一定还活着。其实，如果从客观的角度分析，秦时时生还的可能性很小，因为这时候已经进入初冬了，深夜入海，如果不及时上岸，光是温度，在三四个小时后就可以夺人性命，更何况秦时时还是个孕妇。所以，当秦时时睁开眼睛，看到第一缕阳光顺着眼缝灌进来的时候，真的以为自己是进了天堂。直到她感觉到头昏沉沉的，小腹剧痛无比，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有感觉和意识。“呵。”

她想出声，可是嗓子却是哑的，使劲抬了抬手臂，却只有手指动了两下。“哎哎，阿怀，你来看，她竟然醒了，真是奇迹啊，你的医书也真神了。”

秦时时听见一个男声，很愉快地在耳边响起，她的眼皮还没有完全睁开，只能凭着声音来感知周围。那兴奋的男声刚刚落下，另一个低沉的声音也响了，也是一个男声：“嗯，生命力够强的，算她命大。”

“不过，孩子怎么办？”

兴奋的男声转成了疑问。那个低沉的男声好像考虑了两秒，只是间断地回了一句：“拿掉。”

“拿掉？”

秦时时心里一惊，“孩子，她和莫子谦的孩子，怎么能被拿掉？不行。”

她急切地想争辩，想开口大声喊，她想让这两个人救救她的孩子，让她死没有关系。可是她的身体一点儿也不听使唤，动不了，也叫不出声，她心里发急，意识发疯似地要挣脱出去。“滴滴滴”她听到身边的仪器疯狂地响了起来，刚刚那个询问的男声慌乱地说：“她心跳加速了，血压不稳。怎么办？”

“镇静剂，快，准备手术。”

“不，不要手术，不，不要用药，我的孩子。”

秦时时在内心嘶吼着，她觉得自己开始的判断错了，她不是在天堂，也不是还活着，她应该是进了地狱。她就在这样的痛苦无奈中，再次昏睡了过去。“滴滴滴”，仪器的声音变得稳定而有规律。秦时时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体的痛苦比刚才缓解了很多，她试了试，眼皮没有那么沉重了，轻轻掀开，不再有柔和的阳光，而是变成了冷冰冰晃眼的日光灯。一个高大的身影凑进了她的视线，是个男人，但是带着医用的口罩和帽子，她看不清面孔。“嗯，好像是清醒了，这个药量减少一半，这段时间注意观察。手术很成功。”

这个男子就是当初说“拿掉”孩子的那个，秦时时听出来了。她想拉住他，想问问他为什么这样对自己，可是她的身体还不能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就这样消失在她的视线里。秦时时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有的时候模模糊糊地醒过来，又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一会儿是明媚的天堂般的景象，一会儿仿佛又置身地狱火海。开始，她还常常记起，或者说是梦到莫子谦，他们在一起吃饭，笑闹，看星星，后来，她只记得有人带着她在笑，在哭，那人的面目却越来越模糊，甚至连名字，也模糊起来。她记得海边，海边的星星，有人搂着她，对她轻声耳语，让她记住，记住什么？然后海水变成一片火，疯狂的火焰和热浪向她袭来，和她一起笑，一起开心的那个人，不见了，被火海吞了。可是他被吞噬的时候，似乎很不甘心，因为他死命的抓着自己，从她胸膛里硬生生挖走了一块肉，她仔细看了看，那是她的心，他抓着她的心，一同被丢尽火海里，就剩她一个人，在海滩上。火焰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岩石和海浪，海浪变成黑暗恐怖的魔鬼，张开了无尽深渊似得大嘴。“啊。”

秦时时终于喊出了声。喊出声的刹那，秦时时才意识到自己是彻底醒了过来。她用力眨了眨眼，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脖子，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很简陋的病房，但显然只有她一个病人。墙壁都是雪白，窗帘和门窗也是，白的让人心里发颤，消毒水的味道一阵阵逼进鼻腔，让她的嗓子干痒难受。她用力想坐起来，可是仍旧没有力气，下腹依旧剧痛无比，她皱了皱眉，似乎完全想不起来这一切。她是谁？在哪儿？为什么会在这儿？经历了什么事？“哎呀你醒啦，我说，你可真是命硬，我和阿怀还以为你撑不过三天呢。”

一个愉快的声音从门口飘了过来，她转头看过去，发现是个染着金黄色头发的男子，他长了一张娃娃脸，分辨不太出来年纪，嘴唇很饱满，鼻子挺挺得，一双眼睛晶亮有神，只是眼角很开，笑起来似乎永远春风满面。她觉得这个男子的声音很熟悉，却一时又想不起来，所以男子走到了病床前，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答话。“来，让我看看你今天的情况。”

黄头发男子想给她做了简单的体检，随后灿烂地一笑说：“真不错，到底是年纪轻底子好，只要调养得法，很快就能恢复。”

秦时时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一脸懵圈。这时候黄头发男子才放下病例板，很夸张地恍然大悟说：“哎呀，你瞧瞧，我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宁桑，桑树的桑，我是你的主治医师。”

秦时时抿了抿唇，刚想开口打招呼，却脑中一空，完全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叫什么来着？“我，我叫。”

秦时时低头皱着眉想了半天，却一直想不清自己的前尘旧事，她只记得醒来前的那场梦，海水变成火焰，吞噬了什么人，什么人呢？“你怎么了？没什么事吧？”

宁桑俯下身关切地问，显然怀疑她还有什么没被别人发现的损伤。“这样吧，我先安排你去做个核磁共振，检查一下脑部有没有受损。你先不要紧张，手术刚刚结束，出现这种短暂的失忆很正常。”

秦时时点了点头，乖巧地听从宁桑的安排，她觉得也许只是自己睡傻了，可能再休息两天，所有的事情，都会记起来。然而，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核磁共振的结果出来了，大脑和神经系统都没有任何问题，排除了外部损伤的可能。“那么，有可能你的失忆是心理造成的。”

第二天，宁桑来病房和她解释病情。“心理造成的？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现在无能为力，这得靠你自己恢复了。”

宁桑还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并不觉得这是件痛苦的事。他拍了拍秦时时的肩膀：“没关系，不就是暂时失忆吗，只要你身体没什么问题，就不是大事儿，再说，你又不是无缘无故飞到医院里来的，你的事情我知道，也认识你的亲人，到时候让他来和你说不就行了？”

秦时时眼睛一亮，抬头看了看宁桑，宁桑依旧笑容灿烂，让她惶恐不安的内心渐渐平静了下来。是啊，只要身体健康就好了，其他的慢慢来，总能找出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