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一直被天气预报催促着没有下来的暴雪，终于在这一天姗姗来迟，中午开始就阴沉的像锅盖一样的天空，压的人有些喘不过气。北风其实并不烈，但是裹着大片的雪花，就像是有人拿着刀片左右挥动，一旦挨上皮肤就是结结实实的疼痛。这样恶劣的天，程怀竟然一分钟都没有迟到，踩着点儿进了玲珑公馆的云字号房间。小泥壶煮的沸腾，“咕嘟咕嘟”冒着水泡，好像是在配合窗外呼啸的风雪，不甘寂寞的一定要制造出一些让人不安的声响。“还是六安瓜片啊？”

程怀落了座，张嘴只是这样一句，即没寒暄也没矫情，听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带着恶意。莫子谦冷冷斜了他一眼，摆了茶盅，仍旧是慢条斯理地泡茶，只是倒水的时候似乎心急了，洒出去一片。程怀看在眼里，轻轻嗤笑了一下：“子谦，这就撑不住了，我还以为，你会断腕挣扎呢，看来秦时时。”

“时时怎么样了？”

莫子谦眼神一凛，打断了他的话。程怀露了个暧昧不明的笑，端起茶盅伸手要讨茶：“她很好啊，这个天气，正好是庆安山最美的雪景，宁桑陪着，应该能拍出很多满意的照片吧。”

他不怕把秦时时的位置透露给莫子谦，大雪封山，照这个雪量下下去，不到半夜，上山的路就会被封上，庙里扫雪，也只能二十四小时后才放人通行，就算他莫子谦强行上山强人，也还有个宁桑挡着，没这么容易。他眉头皱了皱，心想：程怀料想地还真是比天气预报都准。“说吧，你的条件。”

莫子谦伸手，给他填满一茶盅，语气里透出一丝无奈。程怀呷了一口，叫了一声“好茶。”

才慢慢地挪了挪身子，从旁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递过去。莫子谦匆匆扫了一眼，眉头压得更低：“你想让宁桑进驻繁星国际？”

“怎么？宁桑可是个人才呢，你们繁星国际刚刚成立还不到一年，用得着吧？”

莫子谦低着头没有接话，宁桑当然是个人才，是个尖刀一样的人才，插进来就是给他放血的。“好。”

就算是放血，他现在也只能忍着，“我答应了，你呢？”

谈判是双向的，既然莫子谦已经乖乖听话了，程怀不能一点态度都没有。他笑了笑，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一叠资料：“这是秦时时从海里被救出来以后的病例。”

莫子谦刹那间伸手夺了过去，一页一页地仔细看。程怀却不打算再耗费时间了，匆匆抬手，将茶盅里的残茶一饮而尽，站起来说：“天儿不好，我先回去了，有事宁桑会继续和你联系，对了，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我们从来没给时时用过什么依赖性的药物，她的疼痛感，是自己心理造成的，至于为什么，我想你看完病例应该明白。”

莫子谦的手有些发抖，因为他已经看到，秦时时引产的那一页病例。程怀已经走到了门口，可是打开门，他没急着出去，而是转回头，十分戏谑地笑了笑说：“你们的孩子，我帮你处理了，不用谢啊。”

莫子谦“腾”地站了起来，捏着茶盅的手指节发白，看样子似乎想马上冲上来，狠狠把程怀掐死。程怀却依旧满脸笑意：“子谦，天道好轮回，抓不住命运的人，不只我一个，你也应该好好体会体会的。”

说完一闪身，出去了，刚刚关了的门壁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巨响，莫子谦到底没忍住，茶盅脱手，砸了过来。莫子谦又好一会儿没回过神，他呆呆望着一地的碎瓷片，脑子空空如也，耳朵里全是“嗡嗡”声。直到沈青推门进来，他才一口气泄了出去，登时摔在软凳上。“莫总。”

沈青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了一把。莫子谦把他轻轻推开，低着头沉沉地叹了口气，默然了好久，才小声地说：“跟余欢说一声，在繁星国际腾个办公室出来，下周，宁桑要过来。”

这时候的庆安山，已经一片银装素裹了，山里的气温比市区低了好几度，虽然风没有市区那么大，但是雪却下得格外凶。秦时时被困在庙里的禅房里，只能往窗外看雪景。“今天雪会停么？”

她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宁桑。宁桑放下手里的佛经，张望了一下外面：“恐怕不会，天气预报说，要连下三天三夜呢，恐怕把咱们禅房给埋了，雪也停不了。”

“噗嗤，你竟瞎说，天气预报，胡说八道，这你也能信？”

秦时时摇了摇头，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我去拿相机，照雪景，总不能白来一趟。”

宁桑倒是没有拦着她，只是嘱咐了要多穿衣服，看着她要出门了，才又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其实我问过小师傅了，他说夜里雪会停，到时候有人扫雪，明天下午，我们就能下山了。”

“啊？这么早就要走？我都还没上到山顶呢。”

秦时时有些遗憾，“原来的计划可不是这样的。”

“计划没有变化快，这场雪下来，要想往山顶爬，至少要等太阳晒个一周，我后天还有事儿呢，可不像你是个闲人。”

秦时时吐了吐舌头，很不爽地出去了。宁桑却笑了笑，心想：的确，原计划不是这样的，原来他们都没有想到，莫子谦会这样听话配合，看来，秦时时的确是一张王牌，莫子谦已经被捏到命门了。宁桑要进驻繁星国际，可不是来打工的，他是要进入董事会的。莫子谦虽然是最大股东，但是也不可能一个人说了算，他必定要和总裁何洛商量。何洛刚一听这事儿，就直接拍了桌子：“不行，子谦，你这是让他们拿着把柄了，引狼入室，让莫子怀的人进来，咱们繁星国际还能有什么好？”

“他们只是针对我，并不是针对繁星国际，你尽可以放心。”

“你这是什么话，针对你就是针对繁星国际，就是针对我何洛。”

莫子谦叹了口气：“我不是，和你商量这件事。”

何洛被噎得一愣，是啊，莫子谦是最大的股东，要安插人进来，他并不是来找何洛商量的，他只是通知她，让她帮个忙而已，就算她不同意，他一样可以绕过去，让别人把这件事做了。“你，就这么在乎秦时时么？子谦，你要想清楚，她已经不是你太太了，她现在是你的软肋。”

何洛的话他何尝不清楚，莫子谦沉了沉眼眸，一夜没睡好，让他的黑眼圈都快掉到腮上了。对着秦时时的病例，他看了一晚上，那只是纸上的描述，他可以想象到，她曾经用自己的身体经历了那一切，会是怎样一种痛苦。“子谦，放手吧，市政那边已经传了消息出来，秦时时本人的档案已经销毁了，在公安局已经宣布死亡了。”

何洛激动地站起来，双手撑着桌面，倾着身子和莫子谦对视：“无论莫子怀带来的那个女人有多么像秦时时，只要她自己不开口承认，她就永远只是另一个莫太太，你知道么，知道么？”

莫子谦望着她，眼神空洞冷漠，丝毫对不上焦，他怎么会不知道，秦时时失踪四个多月，法律上早就认定了她死亡，莫子怀要不是藏了她这么久，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给她改了身份。从里到外，也许她真的已经不是自己的那个时时了，记忆没有了，身份也没有，她还有什么能够和之前的秦时时重合上的呢？但是。莫子谦闭了眼，身体无助地朝后仰去。但是他忘不掉，他不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那是秦时时，他的秦时时，他捧着含着的心头肉。他知道莫子怀的打算，在他打听出来蓝影这个人的身份是，就知道莫子怀这次的目的。莫子怀要他的一切，他的名他的利，还有他的爱他的命。莫子谦狠狠攥了攥拳，再睁眼的时候，眸子里都是火气，从小到大，他还真没被人这样拿捏过，还真的以为他就会这样趴下了么。“子谦？”

何洛被他的神情吓得一震，小声喊了一句。莫子谦倏地站起来，看了看她：“宁桑的位置小心安排，现在不和他们硬碰，但这些早晚我要讨回来，还有，秦时时的事你不要插手。”

何洛还要再说些什么，莫子谦却抬腿就走，一点余地都不留，看来在秦时时这件事情上，她根本没有发言权。莫子谦回到总裁办公室，余欢把近期的报表文件整理了一份，递了过来：“莫总，真的要让宁桑进来么？”

莫子谦瞥了一眼，沉着面孔没说话。余欢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地解释：“欧美市场那边HXC公司的股权，我们已经缩水了百分之二十，如果现在让大少爷的人进驻繁星国际，恐怕这里的股份和资产也会慢慢被蚕食，我们要不要，有所还击。”

“不用动，时时还在他们手里，现在还击，只会殃及时时。”

“可是太太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他改了时时的身份，消了她的记忆，毁了她的孩子，但是，他终究不可能把一切痕迹都抹去。”

莫子谦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疯狂舞动的雪片。秦时时身上的疼痛感，来自于她的心理，其实，却是来自于她最深层的记忆，她记得孩子被拿掉，记得自己曾经深爱着某个人，她一直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