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武宗耷拉的眼皮微微一抬：“同一壶茶，还能泡出不同的味道？”

“或许能，或许不能！”

孙安答道，“臣只能喝到泡过的味道，却品不到另一种手法的滋味。”

“哈哈哈，有趣，有趣！”

秦武宗忽然一阵大笑，将最后的一点茶水倒掉，慨然道：“再好的茶，也难免有些渣子，喝不完呐！”

“不能喝的茶渣，自然就该倒掉，”孙安点头道：“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有人能迷途知返，有人晚节不保，该弃当弃。”

“哦？”

秦武宗诧异地看了一眼孙安，不知道他吃惊于这句话，还是诧异孙安的应对能力，顿了一下问道：“那日你在金殿上豪言要征战沙场，那你的病又当如何？只恐在军中难以服众。”

孙安看了一眼秦武宗，知道他如此直言不讳，是在试探自己的心态和决心，只有敢于直视自己的缺点，才能真正振作起来。他没有正面回答，转而答道：“陛下的病能治，臣的病也就能治。”

秦武宗微微一怔，故作不悦道：“你那是天阉，岂不是诅咒朕么？”

“陛下千秋万岁，关乎大秦安危，臣岂敢如此大不敬？”

孙安微微躬身，顿了一下又说道：“况陛下大业未成，雄心犹在，岂会被区区小恙所阻挠？”

“哦？”

武宗眼中忽然闪过一道精光，借着放茶杯的机会身躯前倾，压低了声音问道，“这话恐怕不是你说的吧？是何人教你？黄彦明？”

孙安心中暗惊，看来武宗还是当年那个明睿果断的君主，自己刚才那番喝茶的话可能是有感而发，但这句话确实不是自己能说出来的，因为自己对武宗根本不了解。能看出他装病是一回事，了解一个人是另一回事！以孙安的身份，显然是说不出这番话的，而孙府能说出这话的，只有一个黄彦明。黄彦明这次回洛阳，明面上是为了养病，实则奉了孙玉阳的密令，这一点君臣二人是早有安排的，所以秦武宗听到这句话，马上就知道孙安是有意而来。看孙安低头一笑，秦武宗忽然间也就明白了孙安为什么会改变性情，为了和盛朝旭斗嘴这种事而负荆请罪。原来都是黄彦明的安排，借此机会进宫，别人自然不会怀疑，还能为孙安博个知错能改，能识大体的好名声。秦武宗放下茶杯，指着花园的另一角说道：“前面西北角的梅花开得正盛，你扶朕到那边去看看吧！”

“遵旨！”

孙安走过去，扶着武宗站起来。马上就有宫女和太监要过来，秦武宗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跟着，就和孙安两人过了石桥，往那几株梅花走过去。暖阳之下，梅香扑鼻，粉色紫色的花瓣近乎透明，虽然没有冰雪衬托，依然显得傲人清高。武宗指着梅树说道：“风雪严霜见寒梅，待到春归花又落，这些梅花在寒冬腊月平添几分色彩，也算为朕解忧。”

孙安叹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各尽其妙。”

“哦？”

武宗眼睛一亮，“妙在何处？”

孙安笑道：“梅能衬雪白，雪能嗅梅香，相辅相成，才成这天地之妙。”

“相辅相成？”

武宗微微蹙眉，终于问道：“黄彦明命你此时入宫，可是查到什么重要线索了？”

“不错！”

孙安点头道，“赵雨灵的案子，可不止是栽赃陷害那么简单，此事可能牵涉到楼兰奸细，甚至宫内……”武宗微哼一声，走到一棵梅树边，盯着凋零得只剩一片残瓣的一朵梅花，冷声道：“此事朕早有察觉了！”

孙安微微一顿，说道：“这件事看似无心，实则是想从我这里坑害孙家，甚至牵动整个河西走廊的战局，牵涉到大秦，这件事还要陛下做主才能继续查下去。”

秦武宗伸手将那片花瓣摘下来，拿在指尖静静地看着，忽然抬头向孙安：“你可知道，朕现在是一条困龙！”

孙安吃了一惊，转头看看四周，附近确实无人，低声说道：“或许这件事查清楚，陛下的病也就好了，定能龙飞九天，重握风云。”

秦武宗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旋即微微一眯：“说说你们发现的线索吧！”

“赵夫人大有问题！”

孙安看着秦武宗的神色，缓缓说道：“或许她早已经不是当年赈灾的赵夫人了……”“什么？”

秦武宗脸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冷静，用手抚着灰白的胡须，蹙眉沉吟片刻，点头说道：“经你这么一说，好像这些年来，她有意无意向皇后提过的几次建议，都与楼兰有关啊！”

孙安抿了抿嘴，继续说道：“如果赵夫人有问题，那赵雨灵之死，很可能就与她有关！外人从不会想到，赵夫人会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才制定如此恶毒的计划，奸杀公主，皇后震怒，陛下也不会轻饶了孙家。”

秦武宗捻须轻轻点头，叹道：“只可惜她不知道你的病情，所以功亏一篑，这病对你孙家来说，到底是祸还是福？”

孙安冷然一笑：“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臣有天阉之病！后来又在鸣凤楼设计想陷害臣，终于露出了马脚，此事种种迹象，都和天池坊有关联，包括赵夫人在内。”

武宗问道：“你们是担心这件事会和皇后有关？”

“皇后只是被人蒙骗，她或许并不知情，”孙安摇摇头，又低声说道，“据黄先生所查的线索，这件事可能牵扯到宁王！”

“老八？”

秦武宗大出意外，蹙眉道：“他……他怎么会牵扯进这事来？”

孙安能理解武宗的疑惑，因为八皇子宁王有断袖之癖，被武宗和众位兄弟所不耻，他自己也很少呆在洛阳，在咸阳单独有行宫给他居住，听说召集了天下诸多美男同好者，每日饮酒赋诗，游山玩水，这样的人怎么会参与到政事之中？孙安答道：“往往我们认为最不可能的人才最容易疏忽，宁王如此，赵夫人也是如此，楼兰人诡诈阴险，布局近十年，此事非陛下不能主持大局。”

武宗握拳沉声道：“安归泥这个老混蛋，图我西凉之心不死，朕定要亲自灭了他。”